【東籬】那些美好的人(散文)
一
清早去菜市場買菜,路過十字路口的拐彎處,一對老年夫婦把三輪車停在了路邊,就地支起了攤位,從車上搬下大筐小筐的蔬菜,吆喝著做起了生意。
由于菜品新鮮,加上又是十字路口,人流量大,攤前一下子圍滿了人,你一斤,我八兩地賣開了。人越聚越多,眼看就要占去半個馬路,給交通帶來嚴重不便。
不知是不是馬路上有監(jiān)控的原因,大約十多分鐘后,駛來一輛白色轎車,下來兩個穿著制服,佩戴著紅袖章的城管人員。夫婦見狀,意識到自己理虧,棄菜駕車而逃。由于走得急,連車門也顧不得關(guān)上,在風的作用下,車門發(fā)出“咣當咣當”之聲,很是刺耳,很是危險。其中一個城管人員,一邊大步追著,一邊揮著手,嘴里大聲喊道:“關(guān)門,關(guān)門,危險……關(guān)門,關(guān)門,危險……”由于跑得急,掉了一只鞋子,不顧穿起,光著一只腳板依然追著,喊著。從他的步伐和語調(diào),不難看出他的熱心和擔憂。那對夫婦也許從后視鏡看到了,或是聽到了喊叫聲,慢下了速度。城管人員沖上去,半弓著背,捂著肚子,喘著粗氣,對著駕駛室說道:“你們跑什么,菜不要??!”夫婦二人停下車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不知說什么好。我以為城管人員這下會發(fā)火了,沒想到他還是喘著粗氣,手扶著車子,催促他們下來收拾東西。夫婦二人再次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很不情愿地將車倒回原處。
從他們的交談中,我得知那對老夫婦是從鄉(xiāng)下自家菜園摘來的,因是“無證經(jīng)營”,生怕罰款,所以慌忙逃離。我心想,這下嚴重了,“數(shù)罪并罰”。只見城管人員一邊幫忙抬著籮筐,一邊告訴他們?nèi)ナ袌隼镔u。賣菜夫婦面露難色,表示不知市場在哪里。城管人員耐心指著路,打去電話,叫市場管理人員給留個攤位。
一切收拾妥當,老夫婦二人愣著不走。城管人員看出了他們心事,哈哈笑著說:“去吧,不罰款,下次可不敢亂擺亂賣了。”老夫婦還是你看我,我看看你,半天才回過神來。老夫一把握住城管人員的手,一個勁地抖動,一個勁地點頭,眼里閃著晶瑩的淚花,嘴里說著好、好、好,真好!
三輪車轟隆隆開出去好遠了,城管人員還在原地目送著,回頭從一輛環(huán)衛(wèi)車上取來掃帚,一下一下把撒在地上的爛葉、泥土掃進垃圾桶里。彼時,太陽已升起,千萬道光線透過高樓、樹木,碎碎的落在地面上,如一群可愛的小銀魚,活活潑潑地游著,城管人員的頭上肩上,有陽光的影子在跳躍,我望著這一切,心里充滿莫名的感動。
二
那日,因為急著回家為讀高中的女兒做飯、送飯。我把電動車停在小區(qū)外面的人行道上,便匆匆往家趕。
飯做好,急著送去。來到車旁,一摸口袋,壞了,車鑰匙忘拿。想打電話,讓家人把鑰匙送下來。一摸,手機也不在。這下急了,環(huán)顧四周。不遠處的樹下,停著一輛環(huán)衛(wèi)車,車身前方放著一個筐子,疊放著紙殼,堆著塑料瓶。環(huán)衛(wèi)阿姨捧著鐵皮飯盒正坐在旁邊吃著飯。青辣椒炒黃瓜漚得發(fā)黃,沒有一點熱氣。飯菜顯然是早上帶過來的。她皮膚黝黑,頭發(fā)染霜,身材瘦小,看不出實際年齡。她見我,把飯收起,笑盈盈朝我走來說:“找車鑰匙和手機吧?”“你咋知道?”我滿臉詫異。她還是笑笑,從口袋里掏出手機,讓我撥打自己的手機號碼。電話鈴聲從電動車前面的置物箱傳出。原來手機落在電動機上了。我望去,上面蓋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,顯然有人有意為之。我扒開,原來我的車鑰匙也在里面。這下,我全明白了,我由于走得急,車鑰匙忘了拔,是這位環(huán)衛(wèi)阿姨幫忙抜了,放進置物箱,見手機落在這里,裸露在外,拿來袋子隱蔽起來。我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,感覺她的身上落滿了陽光。我走時,她送上憨憨一笑:“騎慢點?!甭牭梦倚睦锔桥摹.斘以倩仡^望她時,她重新坐在樹下,打開鐵皮飯盒津津有味地吃著飯哩。陽光篩下樹的影子,投射到旁邊一面墻上。墻上,蕩漾著一幅丹青。樹,環(huán)衛(wèi)車,人,在里面生動著,明媚著。有人擁有體面的工作,富足的財產(chǎn),不一定有一顆高貴快樂的心。有人缺失財富,卻能做到君子坦蕩蕩,做到安于樂命。在這位環(huán)衛(wèi)阿姨的身上,我看到了金子般的心。
自那以后,我每次路過那里,總喜歡把腳步慢下來,我的眼睛,總是有意無意地搜索那位環(huán)衛(wèi)阿姨的影子。我樂意看她掃著馬路,把廢棄的紙殼、塑料投進筐里,喜歡看她憨憨的笑容。想想我鄉(xiāng)下的母親,嬸娘,伯母,平凡的歲月,平凡的人們,值得我們熱愛和期待。
三
某日,騎車出門辦事。天空本來晴朗著,突然來了一場風,席卷著一團又一團黑云占去了半個天空,閃電在黑云中游魚似的穿梭,轟隆隆幾聲,下起了暴雨,噼哩啪啦砸在地上,像是放鞭炮。
馬路邊上有個小涼棚,賣著汽水,小零食,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。我停下,過去避避。
老板娘坐在一個竹椅上,見有人進來,起身微笑著問要點什么。我看見老板娘那一刻,眼睛一亮。她大概四十多歲,高高盤起的頭發(fā)梳得紋絲不亂,臉上雖爬著歲月的紋理,但施著胭脂,涂著口紅,穿一件雪白的長裙,讓人感覺明艷、從容又優(yōu)雅。我說避雨。她還是微笑,比之前更熱情了,邀請我往里坐,別濺濕了衣服。坐?哪里可坐,巴掌大的涼棚,全讓貨物占去了,別說坐,其實連站的地方都沒有。她尷尬了,還是笑,要我坐她竹椅。她伸手在湖藍色的布簾處拿出一根拄拐。啊?這么美麗的人居然失去了一條腿。我的心痛了一下,又痛了一下。她拄著拐,彎著腰,把貨箱往里挪了又挪,疊了又疊,自己坐在了貨箱上,姿態(tài)依然那么明艷、從容、優(yōu)雅。我心底的感動與憐憫,像外面滔滔雨水似的,漫開大片。
在轉(zhuǎn)頭的剎那,眼睛被桌柜上的一抹艷麗牽住。一個泥罐上,插著一束用各色包裝帶編織的花,也有用飲料瓶剪的?;ǘ湎裾娴靡粯樱藨B(tài)各異,有的含苞欲放,有的嬌艷欲滴,有的清新脫俗,有的昂首挺立……再看柜子,雖陳舊,但擦得一塵不染,茶杯下的那個小墊子,一塊藍色的粗布,上面用紅色、黃色、粉色的絲線繡著臘梅。紅梅嬌艷欲滴,黃梅星星點點,粉梅半開半合。墻壁上,貼著各種剪紙,那十二生肖,個個栩栩如生,有福字,有春字,有囍字……很是喜人。讓人感覺這哪里是一個小地攤啊,簡直是舞臺皇宮。老板娘見我看得出神,謙和地笑笑:“沒事弄著玩哩,如果喜歡,我送你?!彼哪樕蠏熘髁恋男θ?。她還說,那些包裝帶,包裝紙,飲料瓶什么的,扔了也是扔了,弄成這樣放那里好看。她取下幾朵花和幾個剪紙送給我。這樣的明亮,讓人沒有辦法拒絕。
一個夏天過去了。又迎來一個夏天。我家的鮮花換了一把又一把,綠植換了一盆又一盆,可那老板娘送得那幾朵包裝帶織的花,和那幾個剪紙,始終鮮艷著,明亮著。我舍不得換,也舍不得丟,沒事時,就坐在旁邊看。也想老板娘,想她梳得整齊的頭發(fā),潔白的長裙,想她的斷腿,想她從容優(yōu)雅的姿態(tài),和那掛著明亮美好的笑。我也清理一下灰塵,給自己一個潔凈、明亮的居室,我的心靈也會變得潔凈、優(yōu)雅、美好起來。
四
不日,我去菜市場買菜,看見了之前那對被城管“法辦”的老夫婦,他們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在攤位上擺著攤。不僅賣蔬菜,還賣上了豬肉。有人要了一根豬排。老夫幫他稱好,斬斷,裝好,那人提著高興地離開。等到斬下一人的豬排時,老夫發(fā)現(xiàn)砧板下面有一截排骨,肯定是剛才那人落下的。老夫連忙拾起,比劃著那人的模樣,交代身旁的小孫兒趕忙追還。小孫兒手托豬排,從街頭追到街尾沒見那人,只好折返。老夫不顧自家生意忙,再次比劃模樣,要求小孫兒再去尋尋看。老夫一邊做生意,一邊又說起,人家才剁一根排骨,少了一截就少好多了。小孫兒只好托著那截豬排,屁顛屁顛地在人群中搜索,有雨水打在他的小身板上,讓我心生心痛又心生暖意。
那一下子,前些時日那兩個城管的身影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。我不由的贊嘆,世界上的善意和溫暖是會相互感染、相互傳遞的。彼時,天空雖下著雨,我卻感覺雨絲像花一樣開放著,彈奏著悠揚動聽的音符。
是呀,人世間有太多的美好讓人欣慰。讓人欣慰之處,多半是因為有這些美好的小事在,無須花費什么,只要保留一顆善感的心就能獲得。
雙手抱滿東西,電梯門就要關(guān)閉,有人按下“打開”按扭,問聲幾樓,再幫忙按上。某日回家,門口躺著一把蔬菜,留了紙條——我是樓下鄰居,鄉(xiāng)下種的,吃不完,給你送點。人群中,偶遇一個微笑,提醒著你的東西掉了。低頭撿起,準備道聲謝謝,他早已淹沒到人群中去了。一個少年,拿出一瓶礦泉水,遞給了在烈日下執(zhí)勤的交警。光著頭的老大爺開著三輪車,“突突突”,交警追過去,幫忙戴上頭盜……點點滴滴,樁樁件件,不管是熟悉的,或是陌生的,都是凡塵里的善良、溫暖和美好,不管什么時候遇見,不管什么時候想起,都會讓人心生感動,暖意遍生。
哦,別說人間寒寂,別說人間孤單,認認真真地活著,生出熱愛的心,每個日子都是良辰美景,每個日子都看得見美好的事,美好的人,每天都可拾得一顆歡喜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