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柳岸·星】老屋(散文)
有人說:“鄉(xiāng)愁是一碗紅苕飯、一杯酸梅湯,更或是一缸腌制的咸菜。”而我的鄉(xiāng)愁呢,要屬今日還坐落在山林腳下的老屋了。
從合江縣城出發(fā),一路向西南深處而行,沿著起伏的丘陵、蔥郁的松柏、蜿蜒的公路,開車一個多小時便能抵達。早上,迎著冬日的暖陽,我們把車剛開到山林的對面,就依稀看見母親穿著花棉襖,獨自在老屋門前的院壩里清掃落葉。那些落葉興許是昨夜被寒風吹下的,她干起活來還是那么專心致志的,好像也沒發(fā)現(xiàn)我們馬上到家了。
坐在車里的孩子們早已賴不住性子了,一個個亂蹦亂跳的,本想開窗向著院壩的方向大聲喊外婆,又恐她看不太清嚇到她,索性就把內心興奮的欲望寄托在這幾步路程之間。一腳油門的功夫,我們就穿過了魚塘旁的公路,將車停到了母親側邊。她看見是我們來了,剛開始還能明顯感覺她是很詫異的,過了一小會似乎才緩過神來,眼睛里像是帶著光一樣地問到:“你們今天不加班呀,怎么回家了,都沒早點打電話說一聲,家里也沒準備你們愛吃的菜?!?br />
我立馬回應母親表示家里有什么菜就做什么菜吃,也不用特意準備,又不是外人,整得太見外反而不像是一家人了。說罷,孩子們就紛紛下車去院壩里玩耍了。我則和母親攀談起來,在聊天中得知,她想去鎮(zhèn)上扯點布打幾副窗簾,說是馬上就要過春節(jié)了,到時家里來客人也能好看一些,而且小弟他們一家子也要回來住,安裝好了窗簾晚上睡覺就要心里踏實安全得多。我又點頭答應著等吃過午飯就一起去鎮(zhèn)上買些回來,還跟著她一起將房前屋后的雜草、藤蔓和竹子樹木伸出來的多余枝丫全部清理掉,讓老屋能始終接受陽光的照射,就如我們也一樣應保持內心的干凈整潔和陽光,才能端正言行、回歸本性。
等忙完這些事情后,我和母親便找來一條長凳子坐在寬敞的院壩里。母親繼續(xù)津津有味地說著她回老家后這些天的吃住行,而我聽著聽著就回過頭來,開始打量著眼前的這棟“老屋”。
其實,這個所謂的老屋是今年上半年才修好的磚混結構房子,屬于原基重建。屋內僅有簡單的幾副鍋碗瓢盆、2個衣柜、3張床和1臺電視機,可以滿足基本的生活起居。雖然,這個屋子的地址還是原來的地址,但似乎這個老屋跟之前的老屋還是有些不一樣。不光是房子的造型不一樣,連里面的人和事還有記憶也都不一樣了,以致于房子剛建好時,我們回去的那一瞬間,反而有點無所適從的感覺。
正如父親說的那樣,只要這個房子在,就還能有個念想。據他講,真正的老屋,應是它的前身,修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,一層五間房,黃墻黑瓦,是父母親陪同兩個匠人一點一點用泥巴筑起來的,用的工具僅是一副純木頭的夾板槽。那時,他們管它叫做土房子。我和小弟也出生在這里,從廚房到堂屋、臥房、屋檐下、走廊里等,都遍布了我們的足跡和笑聲。數(shù)一數(shù),我和小弟就在這個房子里度過了15個春夏秋冬。就這樣,我們一家六口在這個房子里簡單而幸福地生活著,盡管沒有寬裕富足的日子,但總算是一家人都能聚在一起。
父親還告訴我們,這個在風吹雨打、烈日暴曬中飄搖了近四十年的土房子,還有一個前任,也是土坯做的墻,只是屋頂之上用的全是稻草覆蓋的,而非黑瓦,村里人稱之為草房子。草房子就像它的稱呼那樣,最害怕刮風下雨的天氣。尤其是突降暴風驟雨時,雨水沿著屋頂上稻草的洞口往墻下流著,把墻淋濕了好幾個地方,時間長了土墻也就有些脫落了,而且勝似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,父母親和爺爺奶奶就只能用大盆子、小盆子和銻鍋、鐵鍋等接著流下的雨水。過后,他們又用白礬將水澄清,再洗菜、洗衣服和煮豬食等??粗茽€的屋頂,稻草是修補了一次又一次,但始終無法解決根本問題,在極端天氣下,依然有漏水甚至倒塌的風險。父母親咬咬牙,便在爺爺奶奶的支持下,才著手在原地上進行房屋改造。
如父母親那樣,在修這個房子之前,我和小弟曾多次征求他們的意見,到底要不要修這個房子,修了以后誰會回去住,要是沒人住,若干年以后房子還是一樣會塌的。而且,說不定我和小弟的孩子們長大后,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居住,畢竟他們沒有在這里生活過,周圍的人也都不認識,談不上有多少感情,更別說是鄉(xiāng)土情結了。只是,因房子常年無人照看,現(xiàn)在只有一點殘垣矗立在宅基地上,對過往行人來說并不安全,總歸是要處理一下。待這點老土也推掉后,老屋及老屋內的一切,就不能留下一點痕跡了。
聽著我們有不想將老屋翻修的言外之意,父親臉上有一些愧色,還說是他沒照顧好這個家。一想起之前土房子的破敗,母親也憂心忡忡地跟著奉勸他干脆就別修了,修了老屋也沒什么用,還白白浪費了很多錢,況且現(xiàn)在人工和材料費也比較昂貴,倒不如將錢攢下來以便以后能救個急。父親卻什么話也沒說了,一個人默默地站在窗戶邊上,眼睛看著樓下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,嘴里慢悠悠地抽著那支煙,任吐出的煙圈徐徐散開,模糊了他的臉龐。某一瞬間,隱約星光之下,我好像看見了他的眼角噙滿淚水。
我當作什么也沒看見,轉身將之前反對翻修老屋的態(tài)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,說是將全力支持翻修老屋,老屋修好后我們逢年過節(jié)時還能有個老家可以回,關鍵還能將屬于這棟房子的珍貴回憶都找回來,但現(xiàn)在的問題是就看小弟一家子是否同意翻修。我們都靜靜地坐在客廳許久,誰也沒有想要打破這個安靜的氛圍??蓻]曾想,第一個先站出來說話的竟是父親。他斬釘截鐵地說,就修一層磚混結構的房子,所需費用就由他和母親承擔,如此一來,原來的老房子地基還能保住,平?;厝r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,總比像個客人那樣寄住在別人家里更好一些。
接著,小弟又發(fā)言了。他說要修就要修兩層,家里人多,過春節(jié)回家大人小孩分開睡比較方便,而且房屋站得高也看得遠,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窩在山腳下了,像只井底之蛙一般,修房子的錢就他出大頭我出小頭,以后房屋就一人一半。聽著小弟堅定的口吻,我也決定再堅定一回,就這么愉快地合作了。此后,我和小弟就開始忙著張羅翻修老屋的各種事宜,從大到砂石水泥磚塊鋼筋再小到螺絲釘、水電氣管網走向等,可以說是千頭萬緒,事無巨細地一一落實,生怕不能把老屋修建妥當。
為了能讓修好的老屋達到想要的理想效果,我們足足籌備了三個月,不管是規(guī)劃圖紙、材料購買、人工預算,還是搭建臨時帳篷過度、一日三餐買菜做飯問題、修建房屋過程中的安全問題等,都要做到如數(shù)家珍,心中有數(shù)。等一切就緒后,終于可以動工了。但,此時又恰逢炎炎夏日,連續(xù)高溫晴熱天氣,烤得地面火辣滾燙,考慮到中暑會影響身體健康,工人們每天就只能在施工現(xiàn)場干三四個小時,也就是趁著清晨和傍晚時分多干點,別的時間段主要就是在家休息。而我和小弟一邊要繼續(xù)忙著工作,一邊還要抽時間回老家看看,房子修到什么程度了,材料是否還差一些,遇見打雷下雨的天氣現(xiàn)場是否能流水暢通不堵塞,工人們吃的飯菜是否還合口味……總之,那半年多的時間,我們是忙了白天又忙黑夜,好像坐在哪里或站在哪里都能睡著的樣子。
等房子修建得差不多了,我們又忙著請工人將家門口的院壩打理一下,免得到處都是破洞,也不方便以后晾曬糧食。而且,家里有個大小事宜,別人來家里做客還有地方可以停車,孩子們也可以在院壩里自由快樂地玩耍,似乎一個好的院壩更能治愈人心。期間,父母親也曾多次回老家看過修房和翻新院壩的進展,對于廚房、雜物間、豬舍、線路走向、廁所等也都提了意見,我們也結合這些意見與修房的師傅們做了進一步溝通,基本都按他們的要求落實了。
再后來,父母親要忙著店里的其他活計也沒辦法多請假回家,索性剩下的事情就全權由我和小弟負責了。不知道修房和翻新院壩到底用了多長時間,據母親回憶計算,應該有七八個月,可以說是我和小弟一生中最大的工程。雖然這段時間的勞累印象很是深刻,但回頭看看那棟矗立在宅基地上的兩層白墻紅瓦的小樓房,在綠樹成蔭的掩映下,在門前瓜果蔬菜和掛滿一個個紅彤彤燈籠柿子樹的陪襯下,依然那么熟悉而親切,傳遞著屬于這個老屋的新生氣息,引導著我們不忘來處,始終銘記這里的根和魂,內心如此滿足。
生活所需,老屋經過了三輪變遷,也恰似爺爺奶奶、父母親、我和小弟的三代接力。回望過去的那些年,爺爺奶奶將青春和熱血灑在了老屋,父母親為了養(yǎng)家糊口一直在外打拼,而我和小弟則各自忙于工作和小家,似乎所有人都在,但卻并沒有幾次真正意義上的大團圓。老屋,在爺爺奶奶相繼離世后,便經常孤零零地支撐著所有。想想,我們多少是有些不稱職的,可始終都在用心用力活著,相信總有人會理解的。歲月無情,老屋有情?;蛟S這一切,本就是一段特殊的緣分,那就坦然面對、倍加珍惜。
初冬的陽光,溫暖而祥和。初冬的老屋,溫馨而安然。年復一年,但只要老屋還在,它就像一只握著風箏線的手,不管我們闖南走北到何時,都能記得按照線路返回來,回到那個久違的巢穴里,重整行裝再出發(fā)。
2024年12月4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