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云水·緣】寫作中的淡泊與功利(散文)
2003年,我踏上寫作的道路。寫作時,總想著爭名奪利。
讀書時,我學習水產,跟教育八竿子打不著。同事開玩笑:“要不,你把學生當魚養(yǎng)。”我哈哈大笑,笑完之后,心里想著,必須出人頭地,干點大事。
我教語文,天天跟文字打交道。后來,某天時間,聽到一些同是教師的網友聊天,說朱永新教授在“教育在線”網站發(fā)表《朱永新成功保險公司開業(yè)啟事》:寫作十年,一天一篇千字文章。十年后,如若不成功,可以持3650篇千字文找他索賠,百倍賠償。
聽了這段話,我坐在秋天的樹葉下,看著發(fā)黃的銀杏樹葉隨風起舞,如一只蝴蝶,慢慢飄落地面。我好像找到一條致富之路,看朱教授的意思清楚明了,寫作十年,要么成功,要么賠償36萬。兩者得其一,我都可以笑傲江湖,躋身成功之列,發(fā)家致富,多好的事!
一天一篇文章,一篇一千字,不算難事。我先在草稿紙上寫,每個字花費數秒,總覺得速度太慢,查找資料更不方便,不惜花高價買臺電腦。雖然電腦需要4000多元,但在36萬面前,簡直九牛一毛,根本不值一提。
寫作是條艱難的道路。自身水平不行,沒有進行過專業(yè)的訓練,各種體裁、意境、修辭手法、表達方式……我都一竅不通,是個絕對的門外漢,靠滿腔的熱情,靠年輕的干勁,靠對功利的追逐。
好不容易,煎熬出一篇文章,迫不及待地想分享給別人,好像實力非同一般,非要讓人見證。其實,那時的文字如今看起來,根本無法入目。寫完一篇,我通過電腦連接打印機,用白紙打印出來,有意無意地拿給同事看,拿給學生看。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,我還跟學生比試,好像贏了十分光榮,其實勝之不武。
經過一段時間,我寫了差不多二十多篇,打印出來,裝訂一起,像一本書,到處顯擺,拿給一位女生看。女生高高大大,身材苗條,一頭長發(fā)扎成馬尾辮,鵝蛋臉,很好看。她看了我的文章,微微一笑,說點奉承的話,再講了什么,我已不記得,但我分明看到,她的纖纖玉手摸著鼠標,眼睛對著屏幕,電腦右下角的“小企鵝”跳動不停,有一搭無一搭。我坐在旁邊,手摩挲著文章,愛不釋手,無限的憐愛。
我天天寫作,想著帶學生一起寫,不光是自己班的,還有整個學校。我創(chuàng)辦《青草文學》校刊,選錄學生的作品刊登出來。這初衷不錯,但功利心太強,我竟然開辦一個社長專欄,每期刊發(fā)自己的兩篇文章,可謂私心太重。
漸漸的,從學生那收獲贊賞,已無法滿足于我。我的目光轉移,想著投稿,想著賺錢,想著賺得大大的榮譽,獲得所有人的青睞。
2005年,《原創(chuàng)力量》文學網站橫空出世,搞得有聲有色,不光刊發(fā)文章,還評選文章。我的一篇《賊傷》通過初賽,在決賽中獲得優(yōu)秀獎。其實,只是一個優(yōu)秀獎而已。主辦方寄來榮譽證書,我把榮譽證書豎起來,放在辦公桌上,高高的像一面紅旗,作為一個擺件,讓每一個經過的人一眼就可看到。聽著別人的夸贊,我心中沾沾自喜。
寫多了,慢慢有些突破自己,不再只寫一千字,某幾日,靈感爆棚,連續(xù)三天只寫一篇文章,每天對著電腦“噼哩啪啦”,最后整出三千字。寫完,我內心激動萬分,如同訓練多年的運動員終于奪得冠軍,站上領獎臺。功利心立馬拍馬趕到,我根本等不及修改,等不及多看一眼,立刻將它投出去。
編輯在后臺看到,將它退稿,還留言:“文章很好,只是錯別字與病句太多,建議認真修改,再投稿。一篇文章,只有自己重視,才能得到別人重視?!?br />
甚至,我還一稿多投,將寫出的文章這里扔一次,那里扔一次。幸好,很多網站沒有首發(fā)的限制,“榕樹下”發(fā)過,再投“紅袖添香”,還投“原創(chuàng)力量”……投得沒完沒了,每一篇都想著得到編輯推薦,社團推薦,綠葉推薦,一天瀏覽幾十篇,過上幾十秒就打開一次,想想都可笑。
除此,我還模仿學生的口吻寫作,用學生的名字去投稿,將網上發(fā)過的文章投給家鄉(xiāng)教育局舉辦的教育雜志。編輯非常負責,將文章通過百度搜索出來,貼上鏈接回信于我,告訴我以后這種事情不可再干。我大言不慚,說這是自己的文章,為什么不可以?現在想想,真是不行,雜志選稿有要求,要么尊重它,要么不投它,兩者只可取其一,魚和熊掌不可兼得。
是啊,那段時間,我太想進步,太追逐功利,想著一日就突飛猛進,上達青天,怎么可能?拔苗助長的結果——所有的禾苗全枯死。寫完文章,我逮著人就問:“怎么樣,怎么樣?還可以不?”經常換來一個個白眼,我卻渾然不知。
如此功利心的驅動下,我問一位網友“一槍打六個”:“前輩,我寫作怎么才能成功呢?”網友笑笑:“等你不想成功時,往往就成功了?!?br />
聽了他的話,我有些懵,這不是典型的悖論嗎?沒有雞哪有蛋,沒有蛋哪有雞;不想成功,那我還要成功干嗎?想不通,實在想不通,我的腦袋都炸了,“嗡嗡嗡”像無數只蜜蜂在轉。
問題擱置,不想也罷,但我在寫作的道路一直走。雖然偶有停留,但目標堅定;腳步雖慢,但沒有“就地躺下”。
不知何時,我只是寫,寫完一篇,扔在電腦里,過上一段時間再修改,懶得投稿,連郵箱都不曾打開,雜志的投稿郵箱不再收集,即使看到新的,同樣不急赤白咧地抄錄。偶然間,心血來潮,投一投,不再一稿多投,沒有不修改就投稿的可能,反倒是這樣的文章,更易發(fā)表。不經意間,總有一篇刊登自己名字的樣刊寄來,郵局匯款單的寄送員,每次見到我都直接親熱地喊出名字,不需要思考。
2013年,我竟然在《上饒日報》的博文版刊登二十篇之多,并接到編輯打來的約稿電話,我不敢點頭,她再三鼓勵我,說沒有問題,我才答應,放下電話認真寫作,不過一個小時寫完千字文章,投稿過去。第三天,大街小巷撲天蓋地的報紙,上面竟有我的“大名”,令我有些意外。
不知何時,我連參加征文的動力都沒有,連征文信息都懶得關注。同事看到后,知道我的一點愛好,轉發(fā)征文鏈接給我,我才慢騰騰地構思,慢騰騰地寫作,慢騰騰地修改,眼看時間都要截止,同事好心地提醒我,問我征文投了沒有?我說沒有,不用急,來得及就投,來不及就算了。為了避免辜負同事的好心,我在最后時段投稿過去,竟然獲獎的概率很高,經常獲獎,拿到獎金。拿到紅彤彤的榮譽證書,我把硬而重的紙殼拆下來,扔進垃圾桶,只留著紙質的證書,放在抽屜里,幾年下來攢下厚厚一沓。
眼看著電腦里的文章越積越多,數量達到二千多篇,好多都沒有用過。不少同事找我,開著玩笑跟我說:“小單,你的文章給我一點,我拿去投稿,稿費歸你,文章歸我,怎么樣?”我欣然同意,反正放在電腦里無益,只能讓它“停滿灰塵”,他們要,就給他們,做做好事。
我坐在電腦前,將所有文章壓縮成一個包,發(fā)給同事。同事打開,一一閱讀,選擇心宜的文章占為己有。我無所謂,他再去修改,有些石沉大海,有些“中稿中獎”,我收獲意外的稿費,挺好。
2023年,我暫時離開教育崗位,借調到另外一個單位,從事資料工作,不再像以前天天備課、批改作業(yè),時間較為充裕,剛好靜下心寫作,能力的提升、質量的提高、數量的增多都呈井噴式的增長,一天不再止于一篇,一篇不再止于一千字。隨便一天,兩三篇,上午寫完一篇,下午再干一篇,晚上還想再寫。妻子看我如此癡迷,勸慰我:“悠著點,別損壞了健康,腰椎、頸椎吃得消不?”我摸摸彎曲的腰椎,發(fā)酸的頸椎,只好扼制晚上寫作的欲望,不再打開電腦。
以前,寫完一千字,覺得——啊,一千字,了不起。現在寫完一篇,很快二千字,咦,還有大量篇幅沒有展開?以前寫長難,現在寫短難。
如今,對于各種修辭手法、描寫方法、表達方式、主旨表達、情感抒發(fā)……都手到擒來,輕而易舉,總能熟練運用。剛剛打開電腦,數數存儲的文字,數量達到3571篇。
同事們戲稱我為“大師”,家長認為我是“名師”,學生經過我的指導進步很大,公眾號里的粉絲人數1400多人……不知道今日的我,有沒有躋身朱永新教授的“成功”之列。至于找他賠償,我沒有想法,名利終究被拽上“淡泊”的船,緩緩而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