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寧靜·憶】這些年,打卡過的食堂(散文)
從四、五年級開始,我就離開土生土長的村莊,背著書包早出晚歸,開始食堂打卡的旅程。
學校在五里外,食堂面積不大,一間小平房,采取鍋灶形式。食堂請了一位阿姨,不提供中餐,只負責把米飯加熱、煮熟。早晨,明媚的陽光照耀大地,上小學的我們到校后,第一件事就是把裝有米的飯盒放在鐵皮桶里。
鐵皮桶很大,全校近一半的學生都需要學校食堂。另一半人住得近,可以回家吃飯。我們8點前到校,7點左右離開家。上學前,母親總要幫我洗干凈飯盒,裝上一點米,淘洗一下,帶到學校。到校后,我到河里裝點水,擱在鐵皮桶里。
看看時間到十點左右,阿姨給鐵皮桶點火加熱。那些年,鄉(xiāng)村沒有煤炭,只有木柴,看著裊裊的炊煙冒出來,米飯的香味慢慢飄過來。坐在教室里的我們忍不住摸摸肚子,咽咽口水,想吃的欲望戰(zhàn)勝了學習的勁頭。
中午,太陽爬到頭頂,下課的鈴聲響起,我們賽跑似地沖進食堂。到了門口,就看到鐵皮桶冒著熱氣。為了防止燙傷,阿姨總要把蓋子提前打開,冷卻不少時間。我們翻翻揀揀,找到自己的飯盒,拎到角落里開吃。吃飯時,好像只有飯,沒有菜。一些富裕點的家庭,擱個咸鴨蛋,用玻璃瓶帶點小菜。我就干吃白米飯,吃得津津有味,最后一粒飯也用筷子挑起,送入嘴中,毫無食不下咽之感。家里窮,能有飯吃,已經很不錯。
有時,飯盒掀開,里面還是生米粒。原因很簡單,或是自己懶惰,忘記裝水;或是后到的同學放飯盒時,不小心觸碰了前面同學的飯盒,導致里面的水溢出,阿姨也沒有發(fā)現。就算如此,我們同樣能把半生不熟的飯吃下來,沒有任何消化不良。最糟糕的是,有時去晚點,飯盒找不到,急得團團轉,也沒有用處,只能眼淚汪汪地餓著肚子,怕媽媽責備自己,一個飯盒都守不住。我們問阿姨,阿姨說,可能是別人拿錯了。如果是這樣還好,畢竟鐵皮桶里肯定會剩下最后一個飯盒,能吃就行。更多的是某個調皮的家伙沒有帶飯,直接偷偷拿走一盒,吃完隨手將飯盒一扔,就令人苦惱萬分。
小學畢業(yè),我來到初中就讀。初中的食堂采取打飯形式,飯票可以用米兌換或拿錢購買。打飯時,拿飯票給阿姨,阿姨按照要求打飯。我一般吃五兩,女生多吃三兩,食量大的可以吃一斤多。菜是家里帶回的干菜,多是“叢菜”“酸腌菜”“辣椒醬”“霉豆腐”……可以放長時間,不易變質,只是難以下咽。
幸好,年輕人會吃,只要有吃,就吃得不亦樂乎,特別容易饑餓,總等不到下課。一日三餐,許多同學數著手表上的秒數,可以一秒不多,一秒不少,剛剛好,時間一到立刻沖出教室,直奔食堂,速度之快不亞于百米賽跑的運動員。往往,每年學校舉辦的運動會,獲獎的選手都是打飯沖在最前面的同學。
食堂離教室不遠,大概一百多米,需要經過露天的操場。晴天尚好,無非就是吸點灰塵;雨天路滑,總會有部分同學摔跤。雖然摔得鮮血直流,但下次還是照樣沖,毫不耽誤。如果遇上負責任、愛拖堂的老師,總要咒罵幾百回,心里嘀咕著“打不到飯了,打不到飯了”。
其實這種心理純屬多余,學校食堂完全管夠,基本都有剩余,除非遇到極特殊的突發(fā)狀況。食堂里有個大鍋爐,用的是大飯甑。早餐是稀飯,中晚餐提供米飯,沒有菜。附近的村民看到做生意的契機,到自己家地里摘些蔬菜,炒起來放在盆里,端到食堂附近賣,一角、兩角、五角的都有。家境好的部分同學,有一些零花錢,剛好購買一些。
從小到大,我基本沒得過零花錢。初三下學期,媽媽給我五角錢,我特別開心,覺得太過于幸福,可以大大方方地打上兩角錢菜,吃飯格外香,可以多吃五兩飯。
食堂使用飯票,飯票需要錢購買。一些商家覺得有利可圖,店里的物品可以用飯票換購,只不過稍稍打點折,再把飯票賣給學生,既可以賺商品的錢,又可以賺飯票的錢,一張飯票吃兩頭。
學生大多缺乏自制力,常用飯票換這換那,本可以吃五天的飯票,只能撐兩天,剩下三天靠借貸過日子。借不到,就偷,就敲詐,引發(fā)許多不安定因素。
這種情況,到讀中專時大為好轉。中專的食堂不同于初中的食堂,有飯有菜,有多品種的早餐,可供選擇性大。飯錢充到卡里,購買時刷卡即可。中專學校離家很遠,父母多會給足錢款。實在不夠,還可以通過郵局匯款,再不行找班主任借點。班主任倒大氣,從不會吝嗇。
中專食堂多為承包制。承包者交給學校數額不一的承包款,自主經營,自負營虧,可操作空間大。只要你有錢,除了打飯菜之外,甚至可以炒菜,請同學來上一桌。班上就有富裕家庭的孩子過生日,這么干過。
我不敢炒菜,但來盤炒粉,是不錯的選擇。一盤炒粉不貴,也就3.5元的樣子,白色的米粉,配著綠色的蔬菜,還有細嫩的豬肉,味道格外好。我特別喜歡,隔上一個星期總要來上一盤。不過,天天吃不可能,經濟實力不允許。我多吃包子,一元錢兩個,兩元錢管飽;饅頭不喜歡,沒有餡,嚼起來沒有味道;各色蔬菜,頗得我的胃口。
我從大山里來,讀中專前沒有走出過縣城,許多品種的蔬菜都沒有見過,沒有聽過,更何說去嘗。對于中專的食堂,覺得新鮮。
中專畢業(yè),我重新回到山里,當老師。學校同樣有食堂,學生與我讀初中的境況一樣,還是從家里帶菜。只不過我的身份有了轉變,從學生變成老師,地位高一些,打飯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份量多了。讀書時,最怕食堂阿姨打飯手抖,原來滿滿的一勺,被她一抖,去掉三分之一,心里懊惱萬分。一直想不明白,冬天天寒地凍,阿姨手抖情有可原,但夏天天熱,大汗淋漓,怎么可能手抖?
當老師后,阿姨手再沒抖過,還關心地問:“夠嗎?不夠再加半勺?!北娔款ヮブ校敲炊鄬W生盯著,我多尷尬,臉紅紅的,趕緊溜之大吉。
除了打飯,學期初或學期末的時候,學校會交待食堂,來上一桌飯菜,犒勞一下我們教職工。滿滿一桌,我們坐下來,吃得津津有味,總是撐著肚子,直呼過癮。不過,這樣的機會很少,是艱苦日子里的一點祈盼,讓忙碌的教學生活有一點盼頭。
2010年,我通過考試,從鄉(xiāng)下考到縣城當老師。沒有住校生,學校剛開始沒有食堂,大家各自回家吃飯。后來,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,學校開辦食堂,主要解決師生的中餐問題。學生繳納十元錢,吃一餐中飯;老師有補助,每月一百元,隨你吃,吃完為止,不夠另外交錢;不吃者,可以兌換等價物品。
雖然有食堂,但大家普通反應難吃。的確,“大鍋的飯,小鍋的菜”,大鍋飯做起來好吃,小鍋菜炒起來好吃。一個學校幾千人,大鍋炒菜能熟就好。廚師沒有太多辦法,只能保證健康衛(wèi)生,沒有地溝油就好。校長耐心地向我們解釋,這么多菜,炒起來有點難,多理解;真想吃好的,可以回家吃。我們只能同意校長的觀點。雖然不好吃,但有總比沒有好。
為了彌補學校食堂飯菜不好吃的缺陷,大家另辟蹊徑,各自從家里帶來一些小菜,分享著吃,總算能填飽肚子。學校為了更加便民,讓老師安心照顧學生,人性化考慮,在學生飯菜的基礎上,老師再增加一個菜:辣椒殼炒肉皮,青辣椒炒肉,紅辣椒炒豆豉……又有老師提意見,怎么全是辣椒?辣得人嘴里長泡泡,說話都不利索,能不能更換一點品種,校長一聲長嘆,眾口難調!
到了2024年,網絡撲天蓋地,各種關于校園事件的輿情層出不窮。為了避免負面輿情的產生,學校邀請家委會成員定時陪餐,參與監(jiān)督。為了公平起見,學生與老師的飯菜一模一樣,曾經多的一個菜消失不見,再也沒有任何區(qū)別。
偶然間,到過不同單位的食堂,讓我大吃一驚:廚師水平高,大魚大肉,香味撲鼻,特別好吃。吃完,我抹抹嘴,內心感慨:怎么不在這樣的單位,沒有這樣好吃的食堂?
不過,回過頭,躺在床上想想,現在的食堂,比起小時的食堂,那是天差地別,好上千倍百倍,我們依然不滿足;要是今天的伙食給童年的自己,那簡直墜入幸福的漩渦,但擱到現在,為什么又不覺得不好呢?皆因人心不足。
其實,我們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,只要知足,即可常樂。真給我這么好吃的食堂,是否又感嘆天天大魚大肉,身體各項指標“三高”,肥胖指數嚴重超標,又想著吃點素,甚至啥都不吃、就想減肥呢?誰說得清楚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