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東籬】融入陌生的城市(散文)
生活是由無數(shù)個平常的日子組成,亦如每日晨起喝的白開水,一杯一杯,除了平淡還是平淡,這是我們很多人的日常。很希望改變一下生活節(jié)奏,例如有機會走進一個陌生的城市,感受新奇。
一
2024年11月9日,農(nóng)歷十月初九,星期六,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。
我拉著行李箱,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,只想找到一個住宿的地方,好好睡一覺。胳膊的酸疼像有十幾根細針在刺扎,痛感越來越清晰,我的后背開始冒汗。迎面走來一家三口,女人的長絲巾,男人的皮夾克,小孩的笑臉,慢慢模糊。
街道上的商店,走路的行人,飄落的秋葉,都靜止不動了。寬敞的街道,似乎,只有我一人。
一身的疲憊,讓我失去了尋找城市新奇的興趣,突然又覺得還在“在家千日好,出門一日難”。三口之家的出行,更讓我有了一絲絲的酸意,沒多少心情再關(guān)注了。
希望我的胳膊能爭點氣,讓紫色的行李箱快點前進,不過好像有點難度,箱子倒像是注了幾十斤的鉛,我拉一下,它動一下;我不動,它不動,進入了僵持的局面。我想給它一腳,或者干脆丟垃圾桶,只是這夢幻的紫色,讓我的理智還不至于完全喪失。一方面,我是個女的,不能太粗魯;另外,這個紫色箱子很漂亮,我自己精挑細選的,不舍得。我被自己的想法搞笑了,如果旁邊有人,估計會覺得這個女的喝多了酒醉了,疲軟緩慢的步伐,還真像微醺,而對于我來說,心里的想法都一樣純粹:今晚,我想好好睡一覺。
終于,一直尋找的“賓館”兩個字出現(xiàn)了,“隨浪隨風(fēng)飄蕩,隨著一生里的浪,你我在重疊那一剎,頃刻各在一方,緣份隨風(fēng)飄蕩……”輕柔的音樂傳來,人生何處不相逢?周圍的燈光聚在我的身邊。長發(fā)披肩的女人牽著男人的手,淡黃色的絲巾在胸前飄動,飄到男人的黃色皮夾克上,他們的孩子大概十歲左右,抬著頭,靈動的雙眼四處張望:“媽媽,媽媽,我餓了!”“往前面走,快到了,帶你吃好吃的?!迸藴厝岬穆曇裟敲词煜?,我一時間有點恍惚,痛感也沒那么明顯了。
收起視線,回過神來,辦理入住,服務(wù)員瞇著眼睛對我微笑,我也瞇著眼對她微笑。世上有那么多的城鎮(zhèn),城鎮(zhèn)里有那么多的賓館,她卻偏偏進入我的眼簾。心情變了,精神好多了,我開始期待,這樣的改變前后不到兩分鐘。
尋常的一家三口,服務(wù)員微笑服務(wù),都讓這個平常的日子變得期待。我這個人,好像很喜歡別人給我點力量。
陌生嗎?并不。一切都好像是平常所見,原來陌生的是我,城市待我很親切,也許這些在我的城市天天發(fā)生著,只是我屬于那個城市,并不在意,所以覺得平常無聊。
二
坐上電梯,丟下行李,扔掉鞋子,滾到床上,合衣躺下,軟綿綿的被子,身心放松,疲倦來襲,我睡了過去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睜開眼睛,開始打量房間。白色的大床,綠色的沙發(fā),米黃色的窗簾,桌上有盆綠蘿,所有的一切顯得養(yǎng)眼舒適。我想起了家里的那盆綠蘿,養(yǎng)了一年多,鮮嫩的綠,垂下長長的藤蔓,半個月沒回家,不知道是否綠意依然。養(yǎng)綠植,也是為了平常的日子加些浪漫。學(xué)校宿舍門前,我養(yǎng)了一株白色茉莉,只是喜歡那抹綠色,沒曾想一年開了好幾次花,真的是不負我所望。下班回去,門扉綠盈盈,兩三朵潔白素雅的小花,靜靜開在枝頭,等待主人回來。一日開門,綠色的枝椏上,吐著紫色的花苞,花香襲人,沁人心脾。
陌生嗎?并不。這座城里有人似乎懂得我喜歡什么,用不著多少裝飾,一盆綠蘿就讓我找到了感覺。
起床,站在長方形的穿衣鏡前,我摸摸凌亂的頭發(fā),端詳自己的樣子,笑一笑,看起來還行,明天起來,精神會更好。我看上了那個綠色的單人沙發(fā)。熱熱柔軟的水,緩緩流下,洗凈塵垢,清清柔柔。暖和了,穿上睡衣,真巧,綠色的睡衣,綠色的沙發(fā),臥在里面,像只貓,蜷縮著身子,一動不動,我們?nèi)谌胍惑w。泡一杯清茶,捧著一本書,安靜地待著,卻又孤寂無聊,養(yǎng)只貓吧,慵懶的貓,待在身邊就好。一人一貓一書,“三人行”。我都不相信這么快就融入了中國城的夜晚,這算是隨遇而安嗎?不是的,陌生怎樣被弄成溫馨熟絡(luò),就在一瞬。
走到窗前,拉開淡黃色的簾子,推開玻璃窗向外看,我住的地方在一個商業(yè)街。熱鬧的氣息瞬間霸占全身,刺耳的聲音侵襲,只想快點關(guān)上窗戶。剛剛怎么睡著的?
月光傾瀉,只一瞬,入我心門,像靈感,一觸即發(fā)。
隨意入眼的風(fēng)景,讓我驚喜,期待這個平常日子擁有滿滿的小幸福。一個人無聊,卻總有熱鬧悄然出現(xiàn),可能與我這個人的性格有關(guān),只要心情稍微變好,一切都跟著變好起來。
三
只因美麗的月色,讓這個夜晚充滿浪漫氣息。就像這平淡的白開水,有了茶葉作陪,不再那么寡淡。如果再有一個人,哪怕是一位從未謀面的古人,也會讓我的無聊變得可笑。
突然,1083年11月30日,農(nóng)歷十月十二日,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,走進了我的世界。我清晰地記得這個農(nóng)歷十月,多么巧合。
夜幕中,一閑散大叔,百無聊賴之際,準備合衣而睡,忽見窗外月光皎潔,照進屋子,于是他乘興夜游。美景宜人,月影孤單,遂尋友人同賞月,情意綿綿,成就一千古佳作。這個閑散中年大叔就是蘇東坡,名篇為《記承天寺夜游》,全文只有84個字,我曾以此來審視自己的文章是否簡約,我背得下,亂熟于心。
“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,解衣欲睡,月色入戶,欣然起行。念無與為樂者,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。懷民亦未寢,相與步于中庭。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、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。何夜無月?何處無竹柏?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?!?br />
于是有人形容——“于千萬年之中,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,沒有早一步,也沒有晚一步”,無法解釋,二人一拍即合。
于是,這個本不會有人記得的晚上,透明而清澈,成為了地球上最浪漫的一個夜晚,千年之后,“懷民亦未寢”,也火上熱搜。
我從遠方趕來,恰巧你也在,又或者,知道我在等你,你從遠方趕來。這美妙的緣分,世人無不羨慕!
月亮露出半邊臉,像個落入凡塵的仙子,貪戀人間美景,又恐世人瞧見,于是藏起了半個身子。能否好好睡一覺。我已經(jīng)不那么在意了,倒是有點期待,今夜亦無眠。
無聊的時候,能夠跳躍出一位古人,尤其是帶著詩詞來,一定會讓人興奮的,我喜歡這種把古人邀來的情境。
這個城市叫“東至”,“滄海及此始東流”,蘇軾是“滄海”,我是小溪,生活在鄉(xiāng)下的我,至今還未在一個陌生的稍大點的城市住一晚,今天,與蘇軾一起匯入了這個城,不再“東流”。
四
今夜,只因蘇軾的“尋張懷民”幾個并不詩意的字給弄得不安分了。美妙的月夜,怎能錯過,我換上一襲衣裙,去尋“張懷民”。今夜,我也做個閑散人吧。
廣場上,大媽激情的舞蹈是夜晚生活的序幕,運動套裝,白的上衣、紅的褲子,或是紅的上衣、黑的褲子,統(tǒng)一的服裝,我被這種精氣神傳染,一瞬間竟然有加入的沖動。很顯然,我的衣服跟他們不一樣,這時候,我就是一個外來者,勉強加入,只會干擾他們的氣息。他們不是在等我。就像我在房間,聽到噪雜的音樂,內(nèi)心是有些崩潰的,不勉強才和諧。安靜地離開,我們互不打擾。
我清楚,那些大媽并未把驚奇的眼光投向我,在她們眼中,我早就是她們的觀眾,看不出陌生,一如平常,只是今晚她們的晚輩有時間來看看她們的舞蹈。
街道兩邊商店云集。酒店飯館,菜香酒香,好不熱鬧,對了,今天是個周末,各種理由讓大家坐在一起喝一杯。今天你請我,明天我請你,情感聯(lián)系更加緊密。約出來吃飯的人,每個人都有,打個電話,找個理由,馬上可以坐一桌。興趣相投的人一起吃飯,聊不完的話,心情才放松。看看時間,很晚了,不打擾,也是一種關(guān)懷。黃色的紗巾忽然間進入我的視線,它就那樣隨意的搭在黃色的皮夾克上,一起掛在椅子上,一家三口隨意的說著什么,小朋友滿臉快樂。
哦,或許他們一家就是“張懷民”的一家,為何總是入了我的眼?
無意中進入一家服裝店,羽絨服已經(jīng)掛出來了,還沒有怎么感受秋天,冬天就要來了。太臃腫,還是試試大衣吧。米黃色的大衣,隨意地穿在身上,很合身,襯得人皮膚很白,也顯得精神。合適又喜歡,買下吧?!坝悬S色的絲巾嗎?”我問。我有很多絲巾,也有很多圍巾,兩個抽屜那么多,我記得,有黃色的?!坝邪?!”店主找來幾條,我搭在脖子在,想到的只是那幸福的畫面?!安惶线m,再看看吧?!狈畔?,沒有不舍。人和人的幸福,其實各有不同。
也沒有陌生感,店主并未覺出我的異樣,是萬千過客中最尋常的一個,我真的不需要圍巾,我身體很熱,熱得發(fā)燥,只想這樣體會一下城市夜晚。我知道,對這個城,我不是一個陌生人,我也想試試,打擾店主的一瞬,我就覺得自己跟她很熟絡(luò)。
我正站在奶茶店門口,牌子上寫著——冬天的第一杯奶茶。還沒喝,就溫暖了。電話鈴聲響起,我輕輕拿出來,熟悉的數(shù)字,抬頭看,流光傾瀉而下。夜色醉人,今夜注定無眠。
怎舍得奶茶的溫暖,夜晚來一杯,這個夜晚都會在香馨氤氳中。
我在東至一夜,已經(jīng)融入了她的溫柔夜色里。走出這個城,我回頭看看,突然給自己一個身份,自我加冕——東至的榮譽市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