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在武漢鄉(xiāng)下居住了兩個月，大約從初秋跨越晚秋，有幸全程欣賞和親歷了秋天的盛景。秋天的盛景是什么模樣？對于絕大多數(shù)城里人來說，那只是一種美妙的想象。與我而言，年至古稀也是第一次艷遇。
　　 我自小生長在武漢，深知當?shù)氐臍夂蛱攸c，春天雨多，夏天濕熱，冬天奇冷（沒有暖氣），唯有秋天最舒適。因為經(jīng)過冬的蟄伏，春的潤澤，夏的蓄勢，到了秋季，那是萬物綻放的季節(jié)。秋季的綻放，最能體現(xiàn)在鄉(xiāng)下，因為沒有過度夸張的渲染，沒有徒具外表的華麗，那是實實在在的展示，碩果累累的吟唱。它在廣袤的田野上顯得那么地成熟，那么地精彩紛呈；它在農(nóng)家的院落里顯得那么地豐盈，那么地絢麗多姿。
　　 首先，必須將贊許的目光投向秋天的陽光，它是杰出的調(diào)色大師，從初秋時單一的翠綠開始著色，至晚秋大地一派五彩斑斕。那絕對是一項巨大的、精細的、循序漸進的工程，按照植物的種類進行涂抹，整齊劃一。這是一個非常神奇的過程，仿佛在一夜之間，大地悄然發(fā)生變化，先是一點點，繼而一叢叢，最終一片片。那場景絕對美妙絕倫，各種植物的色澤鮮艷、濃烈，猶如仙女下凡般喧鬧在人間。
　　 我居住的房子周邊是茂密的樹林，里面種植著桂花樹、銀杏樹、楓樹和樟樹等。站在門前就能夠看到樹身的高大，坐在家里就能夠聞到泥草的芬芳，躺在床上就能夠聽到小鳥的鳴叫。風景如畫，空氣清新，如此優(yōu)雅的環(huán)境吸引著我每年都要從北京來到武漢，再到鄉(xiāng)下至少居住一月有余。
　　 今年，不知從什么時間開始，依稀記得是一場持續(xù)幾日的秋雨之后。那日清晨我打開大門，感覺眼前一亮，發(fā)現(xiàn)昔日綠色的樹葉被染成了彩色。秋天，原本視線透明，加之雨水的沖洗，樹葉的顏色格外鮮明、锃亮。在晨光的映射下，綠色的樹葉閃現(xiàn)著淡淡的粉色、黃色和橙色，若隱若現(xiàn)。
　　 又過了幾日，樹葉的色彩越來越厚實和鮮亮，最為明顯的是銀杏、楓葉和桂花。銀杏像個性格潑辣的大家閨秀，初始著一身淡綠的衣裳，經(jīng)秋陽的渲染，漸次變?yōu)闇\黃、深黃。楓葉似川妹子變臉，原本底色為青綠，一忽兒變成紅色，一忽兒變成黃色，一忽兒又變成赤橙色。桂花畢竟是個害羞的小女孩，針尖般大小的身子躲藏在綠葉后面，陽光正在為它涂抹顏色。
　　 又是一日，天剛蒙蒙亮，我與夫人信步走進樹林。幽深的林子里好安靜啊，連鳥兒的叫聲都沒有，只有蟲兒偶爾發(fā)出的低吟。地面上堆積著厚厚的落葉，我倆的腳步踩在枯萎的葉子上發(fā)出“喳喳”聲響，這是唯一的噪聲。
　　 突然，夫人興奮地沖著我喊道：快看，太陽好美！我順著她手指牽引的方向放眼望去，那一刻我震撼了。我呆呆地佇立著，久久地凝視著，連呼吸都是輕輕的，唯恐驚擾了眼前的美好。與此同時，我的第一個反應(yīng)是非常懊惱，沒有攜帶照相機，因為如此美好的景觀稍縱即逝。
　　 憑著記憶，只能用蒼白的文字記錄眼前的鏡頭。林子里由于樹冠的稠密而過濾了部分光線，顯得朦朧而暗淡。嫣紅的陽光從上方斜射了進來，鮮明的光亮撕破了林間的暗淡形成了強烈的反差。林子里驟然亮了，被陽光照射的樹干染成了一片紅色，被樹葉鋪蓋的地面五彩斑斕。一層若隱若現(xiàn)、似有似無的薄霧在地面縹緲，在林間繚繞，呈現(xiàn)出夢幻般的景致。
　　 正當我倆打算返回，突然一陣晨風拂過，送來一股馥香。這香直入鼻，醉人心，具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。循香追蹤而去，來到相鄰的一處果林，這里種植著桔子、柚子和柿子樹，不是一株兩株、十株八株，而是成垅成片的。遠遠望去，它們綴滿了枝頭，壓彎了樹干，在陽光的照耀下千姿百態(tài)，五顏六色，寫滿了豐碩的秋韻。那桔子青黃相間，鵝蛋般大小，光潔得像瑪瑙一般；那柚子黃中帶綠，圓圓的、光光的似足球一樣；那柿子通紅通紅的，閃著光亮，如燈籠燃燒。這情形立即引起我視覺、嗅覺和味覺的強烈反應(yīng)，未食而口舌生津、唇齒留香。
　　 然而，更吸引我們的、也是我們最關(guān)注的是桂花樹，它低調(diào)、含蓄，從不張揚，而它的香是那么濃烈，聞之令人陶醉，令人忘乎所以。
　　 我倆異常興奮，因為果子成熟了，桂花開放了，意味著一年一度的秋收拉開了帷幕，意味著一年一度秋天的盛景高潮到來了。
　　 村里家家戶戶、也包括我們自己，都在房前屋后栽種了果樹，由于空地有限一般都是根據(jù)房主的偏愛種植三兩棵，比如我家種的枇杷和桔子樹。我與夫人常開玩笑，說我們回到了童年時代，那時的小學課本上寫著：屋前屋后，種瓜種豆，種瓜得瓜，種豆得豆。如今我們在鄉(xiāng)下，不就是過的“種瓜種豆”的生活嗎？
　　 雖然每家種植的果樹不盡相同，但卻有一個共同之處，那就是所有人家都種植了桂花樹。這是為什么呢？我不得而知，也許與我一樣完全出于喜愛吧。
　　 由于每年秋季果樹同時成熟，往往一棵樹要收獲幾十斤果實，人們一般都是淺嘗幾口新鮮的，其余的棄之不要。于是，衍生了一個約定俗成的“潛規(guī)則”，大家可以相互采摘，這樣能夠多品嘗幾種水果。起初我們不理解，鄭重其事地問：為什么不送人呢？當?shù)厝说匾恍Γ捍蠹叶加?，誰稀罕那東西。
　　 剛開始我們不好意思采摘，當?shù)厝藷崆榈卣疑祥T：摘吧，不摘浪費了，摘了送城里人。確實，我們走在馬路上，走在阡陌里，看到樹上孤零零地吊滿了、甚至地上落下摔碎的果子，心里一陣陣惋惜。真難以想象，這些在城里花錢都難得買到的水果，既新鮮又香甜，在這里竟然成了“棄兒”。
　　 今年，我們優(yōu)中選優(yōu)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采摘了桔子、柿子、柚子，總共幾十斤。汽車實在裝不下，臨走時還有人特地塞了半麻袋到副駕座下，從武漢捎到北京送人時我們非常自豪地說：吃吧，這是自家種的。
　　 采摘、儲存桂花，是我們每年秋收季節(jié)最繁忙、最有趣，最隆重的盛宴。桂花既是上佳的飲品、重要的藥材，又是養(yǎng)顏保健，美化環(huán)境的珍品。雖然在這里桂樹遍地皆有，秋收時節(jié)桂香溢滿田野、村莊、院落，但除了專業(yè)人員，當?shù)卦S多人對于桂花的采摘和儲存缺少科學的方法。
　　 通過多年的實踐摸索，總結(jié)經(jīng)驗，加上查找資料，我們已經(jīng)初步掌握了一套較成熟的方法，連當?shù)氐霓r(nóng)民都對我們嘖嘖嘖稱贊。
　　 桂花分為4大類，金桂、銀桂、丹桂和四季桂，分清類別非常重要，關(guān)系到采摘的質(zhì)量。那么如何區(qū)別呢？首先看葉片的形狀：丹桂的葉片相對狹長，葉緣有細密鋸齒或全緣，尾尖更明顯；金桂的葉片稍寬大，上部有疏鋸齒下部全緣；銀桂的葉片為橢圓形，葉緣無鋸齒或呈淺波浪起伏；而四季桂的葉片較圓潤，葉尖較鈍，葉緣光滑或有輕微鋸齒。然后看葉片的質(zhì)感：丹桂的葉片最厚，表面粗糙；金桂的葉片厚度次之，表面較光滑；銀桂的葉片最薄，表面光滑；四季桂的葉片質(zhì)地較軟，表面有光澤。還要觀看葉片的顏色：丹桂葉片為墨綠色，金桂葉片為深綠色，銀桂葉片為青綠色，四季桂葉片為暗綠色。
　　 桂花因種類不同而開花特性迥異、花香差別很大：金桂、銀桂和丹桂的花期主要集中在秋季，而四季桂則如其名，一年四季都會開花。金桂的花色為金黃色，香氣濃郁；銀桂的花色為銀白色或淡黃色，香氣較金桂清淡；丹桂的花色為橙紅色至朱紅色，香氣介于金桂和銀桂之間；四季桂的花色為白色或淡黃色，香氣最為清淡。
　　 最初我們不了解桂花的區(qū)別，只要聞到香味就采摘，按照當?shù)剞r(nóng)民介紹的方法，地面鋪一床單，拿根長竹竿猛敲樹枝。花瓣像下雨一般紛紛落下，一地金黃，四處飄香。待收集回家清洗、晾干后，桂花不僅暗淡變色打蔫了，而且過不了幾天香消玉殞。
　　 通過查找資料，請教專業(yè)人員，我們明白了道理。桂花花期一般長達一個月，但盛花期在第三、五天之間，這時是最佳采摘期。提前了含苞欲放，沒有花香；過期了花香散盡，徒具外殼。如果用竹竿敲打飄落的花瓣，一般是過了盛花期，接近凋零期，已經(jīng)“花老珠黃”，別說用竹竿敲打，即便風吹雨淋也會落下一地。
　　 掌握了這些知識后，我們重點采摘金桂和丹桂，既漂亮又馥香。采摘桂花是有講究的，要先折枝后摘花，由外向內(nèi)，由下向上。清晨是一天中采摘桂花的最佳時間，這時的桂花由于有露水的浸潤，不僅香味濃郁，而且形狀也較為美觀。如果白天、尤其是陽光照射時采摘，水分消失快，花朵打蔫，香味減弱。
　　 桂花采摘后要迅速清洗，過濾掉沙子和雜質(zhì)，然后吹干，確保在一天時間內(nèi)用蜂蜜腌制，鎖住香味，封閉收藏起來。這樣，能夠在爾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(nèi)制作桂花糖、桂花茶、桂花酒等食品和飲品。我以為，生活只因有花的芬芳和蜜的甘甜而更加幸福、完美，我的日常生活不正是這樣的嗎？
　　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(jié)，收獲了秋天的魂魄；秋天又是收藏的季節(jié)，收藏了最美的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