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浪花·情】爺爺輩時候的那個土瓷瓶(散文)
小時候,常見我們家廚房死角上躺著一個膝蓋頭高低,敞口,紡錘形腹肚且能裝十四五斤涼水的綠釉土瓷瓶。它仿佛近年已退休而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我,里邊陳放著一包包牛皮紙包裝的,陳年菜籽和幾樣雜物。
小時候,我抱著它的瓶頸玩耍了一小會。祖母看見后,就怒吼著將手里的拐杖,差點敲打在了我的腦殼上面。
“快放下,那可是祖母的寶貝!損壞了我砸爛你的狗頭!”祖母把一個百無一用的破土瓷瓶視若珍寶,讓我有點迷惑不解。她看出我的心思,就解釋似的告訴了這一切。
祖母腳丫不是大戶人家那種三寸金蓮,屬于窮苦人較為勉強包裹后成形的,所謂“棒棒子腳?!睜敔斎ナ篮螅o祖母留下的四個孩子之中,最大的父親,虛歲二十;瑞姑姑只有五歲,其余孩子都不足十歲。祖母領著一家人去麥田里收割小麥期間。其子女之中,父親趕著一條半截尾巴的叫驢,負責馱運。其他“割手”,像拿鐮刀繩索的工作,母親,大姑還能勝任。關于這個開水瓶,祖母害怕被那個不長眼睛的“冒失鬼”摔碎,就只能由她背著上地。祖母說的她負責背馱開水瓶中途,還要拖或牽拉瑞姑姑。
想必熱黃大天,坐在涼房,樹影底下也汗流如注,何況在驕陽似火的天氣里勞動。汗流浹背的時候,丟失的就不是汗水,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營養(yǎng),是能量。生物體流失大量的水分,不及時補給,就有脫水的風險;適量的喝水,就能保證四五口之家平安無事。全家五口人上地,無異于把家搬到了莊稼地里,這飲用水就不是一半碗能解決的問題。說白了,生活用水重要,相對盛水的瓶子就更為重要。
我結婚生子后,建造了新的住宅。弟兄分家,搬出了舊院子,將坐過的那面房子借租給了親房家的堂叔。他生活比較困難,家里隨便盛水的瓢罐瓦盆都沒有多余的一個。于是,在廚房里就經常用祖母那個長頸土瓷瓶裝水。后來,他不小心打碎了瓶頸上方的敞口邊沿。我氣憤異常的想讓他賠償,一來他生活比較困難,二來市場上根本沒有了那種產品,于是,只能“打碎牙齒往肚里吞咽?!蔽夷苓@樣饒恕,假設祖母活著,一定會罵他個狗血噴頭。
生產隊那會,我跟著母親去割麥子的地里玩耍。當時大土瓷瓶已經徹底退休,母親就只背了一個尺許高低,能裝五六斤開水的黑色細頸小口瓷瓶。母親面軟心善,舍得幫助人,個別女人口渴了,就叫嚷著:“嫂子,你那瓷瓶較大,裝的水多,讓我喝一口吧!喉嚨眼兒干得快冒火了!”母親一面繼續(xù)勞動,一面不以為然地隨口答應道:“行、行、行,去自個兒喝吧?!钡较挛缡展ぶ埃赣H也焦渴難耐,就來到土瓷瓶這里找開水喝,打開玉米芯瓶塞后,伸著脖子,竟然沒有喝到一滴水。
她把瓶底墩到松軟的土地上,氣急敗壞地說:“這孩子,最能灌水,瓶底朝了天,也不考慮給我留點。”
我心里很難過,也很冤枉!我隨便飲用,不計劃節(jié)約似的喝水,這是事實,但也不至于將水能喝得一干二凈。那些用得著時候親的屁股上咂嘴,用不著對面不相識的姐妹,才是母親開水的真實消費者。
這次事件之后,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,做人一定把握尺度,連自己的嘴巴也保證不住的情況下,絕不能傻乎乎地先替他人著想,確保自己的冷暖,才是關鍵。
從此,我給自己布置了一個任務,就是為母親看管瓶里的涼開水。自從水被我管住后,我們的飲用水不光能堅持到收工,甚至于綽綽有余。
許多輕體力勞動的人,并不十分清楚,大凡在極其勞累,疲乏的時候,其實焦渴和饑餓同等難耐,甚至渴比饑餓更勝一籌。參加生產隊勞動,一般有固定的場所,渴了還能拿點水喝。像去坡里砍柴,勞累,焦渴到極致的地步,“眾里尋她千百度”的涼水坑邊,明明看見里邊牛驢騾馬的蹄子印滿布,明明看見牛糞柴屑到處都是,人上去卻不管三七二十一,胡亂跪在積水旁邊,吹去上面一層滿布蚊蠅蛆蟲且塑料薄膜似的污垢,就開始飲牛一樣的大喝特喝。
后來到了我能參加麥收,母子二人一整天,有小土瓷瓶和玻璃瓶里的開水,就能保證喝足喝飽。
去我們隊里收割麥子的地方有一眼清泉,它在一里路外的一面石崖底下。鄰近中午,隊長就安排我們較小的孩子,拿上盛水的器皿,去那里接水。這個工作只是走幾步路,并不十分勞累,大凡十一二歲的孩子都爭先恐后的想去。我腳勤嘴快第一個搶著報名,就是隊長不太同意,也要拿了自己的土瓷瓶,玻璃瓶,偷跟著大伙前去。比較棘手的問題是,不光要拿自己家盛水的家具,還要背幾個其他人的瓶瓶罐罐,如果不捎帶別的社員的東西,隊長的原則是,回來按曠工對待。
一次,我不小心把一個光棍漢的長頸降色啤酒瓶,“咯吧”一聲摔了個稀巴爛?;貋砗?,我見了他羞慚地無言以對,不得已只能拿著自己的玻璃瓶和水去賠償。他卻十分不耐煩的批評我:“本來我的瓶里有水,你硬要拿去,結果連本帶利都一掃而光?!彼芍u蛋大的眼珠,表現(xiàn)出了百分之百的不高興。關鍵問題在于,隊長面前于是乎告我的黑狀。我無奈,也很憤懣,他的想法是,啤酒瓶要比普通酒瓶裝水多。還美其名曰,成年人怎么好意思叫小朋友賠償打壞的東西。我忐忑不安的是,怕被他打罵,好在卻沒有輕易出手。
母親看著對方惡狠狠的架勢,就囑托父親去他上班的大隊衛(wèi)生所里,拿來了一個同樣大小,同樣顏色的啤酒瓶還了回去。
到了我成掌柜之后,市面上已經有了白色塑料水桶。其規(guī)格有五,十,二十之分。我自小身體“缺”水,勞動之前,就要喝狠狠地那么幾大口。五斤的夫妻二人不夠飲用,就買了一個十斤的塑料桶。后來發(fā)展到能請幾個麥客過來幫忙,擔心一塑料桶冷水不夠飲用,就買了一個能盛二十斤水的較大水壺。這些人都年輕,身體素質相對較好,說是桶子有一股濃烈的塑料味,就不喜歡喝塑料桶里的冷水。冠冕堂皇地說是,要用暖瓶里的熱水泡饃饃或泡茶喝。
繩索,鐮刀,磨刀石,饃饃,刃片,水壺等隨便裝背篼或架子車上,不占用太多的人力就能啟程。像暖瓶是有生命的東西,容易破碎,我們夫婦那時候,一般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排場。有了暖壺就茶缸,茶杯,茶葉,茶壺及農具的要裝大半背篼。關鍵還要小心輕放,三四個拉架子車的人之中,必須騰出來一個負責保管暖瓶。我堅決表示否定,但他們也不讓步。說是喝了茶水就少喝冷開水。這話倒也不假,他們收工回來的時候,塑料桶里的冷水幾乎分文未動。更可笑的是,后來竟然叫這些人給我慣了一副茶癮。
最近幾年,大多數人丟了土地,城里租借或購買了樓房,離開自己的家鄉(xiāng)一邊打工,一邊供應孩子上學。割麥子等極其辛苦,勞累的工作暫時就擱置在了一邊。事實上,大多數人寧可去城里打工,也不愿意種植莊稼,當然作為農民,他們并不怕吃苦,勞累。
一個小城鎮(zhèn),按月工資兩三千元計算,每天平均至少一百元綽綽有余。一百元能購買五十斤面粉,一天的收入小小四口之家,就能食用半月。三四畝土地,一家大小一年累死累活打得糧食,還沒有一個人一月的工資收入高。
孩子們進城后,按理說,我們夫婦照看幾畝土地,還能給家里多少補貼一點。他們?yōu)榱税磿r上下班,我要負責接送孩子,老婆兼顧做飯,于是,只能鎖了家里的大門,跟著他們去搞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。
這樣幾年,生活明顯感覺進了那么大大的一步。光是家里帶包皮,不帶包皮的保溫杯,就扔得到處都是。我批評兒子:生活好點,萬不敢鋪張浪費。老婆卻說,隨便他們怎么就怎么著,關鍵要懂得勤快,懂得努力賺錢;不知道賺錢,光知道節(jié)約勤儉,和我們一樣,日子推度得何等艱難?你我省吃儉用的多半輩子,結果連一個暖壺蓋也要自己用木柴制作?,F(xiàn)而今他們有了出息,你還東長西短的胡咧咧!這就叫苦盡甘來,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搞不懂,活該受罪吃苦。不能抱怨什么命運不濟,而是你這腦殼有問題。
從粗瓷瓶到玻璃瓶,到塑料桶,到保溫杯,粗看是一代人,一代人之間的接力比賽。關鍵像這改革開放后的三四十年,農民的日子完全是突飛猛進,是日新月異,是改天換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