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曉荷·人世間】城里的聲音(散文)
路邊的鋪子一家挨著一家,有賣糧米蔬菜的、賣茶賣酒的、賣奶品的、賣水果的,還有大大小小的酒店、各種風(fēng)味的小吃店。你想不到好吃的東西都能在這里找到。那些給人捏腳洗頭按摩減肥的鋪子夾雜在其中就顯得不倫不類了。
鋪子里時常散發(fā)著誘人的光芒,貨品綻放著華麗的色彩,卻少有人光顧那里。行人看著它們常露著漠不關(guān)己的茫然,汽車也是悄悄地從那些鋪子前滑過,絲毫不想在那里留下半點聲息。秋陽下,鋪子前的那些樹卷曲著葉子,像是被烈日灼傷。偶有黃色的葉片從枝椏上脫離后,便在空中打著滾似地落下,在地上撲騰一番后就停在了店門前,留下了滿地的蕭瑟與寂然。很快就有穿著橙色衣服的人,埋著頭默默地?fù)熳吡寺淙~。那蕭瑟蹣跚的橙色背影,讓人看了心生凄涼。
城里熱鬧點的地方也不是沒有,早上那些大媽們常擠在菜場里,為了省下幾分幾毛的小錢在不厭地翻撿著,爭執(zhí)著,此時的菜場里便成了她們喧鬧的天堂。到了傍晚,當(dāng)食物的香味混雜著吃客的叫嚷聲從那些烤串鋪子、鹵菜鋪子里溢出,在街道上空不停地翻騰時,又讓人感到了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,感到了這里便是城市。但這些熱鬧總讓人覺得如浮光掠影似的虛幻,走不到人的內(nèi)心里。城變成了以吃為主的城之后,每天便有大量的污濁排到江河里。
我們只有在吃東西時才會有短時的喧鬧,其它時間就躲在格子似的房間里,或格子似的場所里,人像是被這城市悄無聲息地吞沒了。城市不光吞走了我們快樂的聲音,甚至還在蠶食著我們的精神,人被消磨得混混蕩蕩地游走著,隨波逐流的游魂似的。而那些能讓人愉悅的醉人書香,那些街邊的歌舞,那些美妙的樂曲,那些能給人精神安慰的東西早已不見了蹤影。找來找去,我們僅在靠近學(xué)校的地方還能見到些書店,而書店里也多是學(xué)生用的教輔書,這是用來培養(yǎng)各種學(xué)霸的,也是敲開高等學(xué)府的磚。它們非但不能帶來精神上的安慰,還不知奪走了多少孩子香甜的夢。
如果能夠選擇,我還是想回到從前。幾年前同樣在這里,我常能看到路燈下的那些男女老幼,或坐或站圍在書攤前認(rèn)真地看著書挑選著書。人與書互動起來后,那些蘊含著天地間奧理的書藉不知幫多少人改變了自己。書讓他們走出了困境,變得更加充實睿智,人也變得善良,脫胎換骨似地改變了自己。
除了書,我還喜歡到廣場上去聽悠揚的樂曲。晚上總有人會準(zhǔn)時地聚到廣場上認(rèn)真地拉奏著各種樂器,他們用的樂器有二胡、蘆笙、琵琶、竹笛、嗩吶等傳統(tǒng)樂器。這些來自于民間的樂器能奏出令人心寧的曲子。曲子時常像是能弄懂人的心意,懂得人的酸楚與委屈,它會輕輕地?fù)崦谛拈g,煩噪不已的心經(jīng)過樂聲的輕撫很快就變得冷靜下來。
樂曲響起來后,也有人會隨著樂曲唱起來,這些歌者大多是業(yè)余的。他們隨性而出的唱詞里內(nèi)容質(zhì)樸,但毫不隱藏懲惡揚善的觀點。月有陰晴圓缺,人生免不了高低起伏,生活中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幸運者。當(dāng)個人的愿望在現(xiàn)實中無法實現(xiàn)后,人們便轉(zhuǎn)而在樂曲中尋求安慰,在精神上尋求解脫,這也體現(xiàn)了人性中隨遇而安的一面。
有一段時間,一個美貌的女子也常來唱戲。那人時常穿著長裙,舉手投足間帶著迷人的柔媚,揮揮手就能引來無數(shù)的喝彩。唱出的戲曲更是婉轉(zhuǎn)迷人,讓聽者如癡如醉。一個集美貌與才藝于一身的女子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,來到市井平民間猶如明珠蒙塵,那她為何還要來呢?從別人的議論中我才知道那人叫劉曉,是位地方上的名角。因為演出市場變得蕭條萎縮,空閑的時間多了,她便來到了這里。也有人口無遮攔地說這個女人愛出風(fēng)頭,在家里閑不住,到這里方便她能找到野男人。
隨著劉曉的到來,每天來聽曲的人也越來越多,有時人多得擠滿了大半個廣場,好多人把聽曲當(dāng)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,也有不少人把劉曉當(dāng)成了夢中情人。就在大家陶醉在美妙的歌曲中時,劉曉卻消失了。剛開始時她先是隔一天來一次,后來就每周冒個一兩次面,再往后就來的越來越稀了。她在廣場上制造出觀眾人數(shù)最多的傳奇之后,就漸漸地從大眾面前消失了。再也聽不到那美妙的歌曲,見不到自己的精神偶像,這不知讓多少人的心里悵然若失。有人說曾見到有地產(chǎn)老板給她送過鮮花,很大一捆的鮮花,便懷疑她是不是被那老板包養(yǎng)了。
但失望歸失望,日子仍在繼續(xù)著,路邊的那些書攤,廣場上的曲子,如被秋風(fēng)卷走的落葉,很快隨著歲月化成了記憶里的煙云,深埋于人們的內(nèi)心深處。那書香、那樂曲被手機所取代后,人的交流也變少了,人變得愈加孤獨。我時常百無聊賴地在城市里行走著,還想找到那些書香,找到記憶里能滌蕩靈魂的樂曲,更為了心中能有安宜的閑適。
盡管我知道人活著不要和別人攀比,不與別人爭長短。因為這世上人外有人,總有比你更強的人存在。盡管埋著頭做人,但還是斷不了那些蔑視的目光,更可氣的是那些小人得志似的輕視。人活著總擺脫不了這些現(xiàn)實,能做到超脫現(xiàn)實,忽略掉別人的看法與議論不與別人去爭長短的人實在是難以做到。從家里到單位,從單位又回到家里,我們每天忙忙碌碌地為了一份吃的而活著,封錮在這個無形的封閉圈子里,久了就想找到能跳出這種模式的出口,找到一份心靈的寄托。
有一天我在城東的小河邊又聽到了悠揚的琴聲,琴聲煙云似地向云宵里擴(kuò)散著。盡管那樂聲還有些滯澀,像是生手奏出的,但那熟悉的音調(diào)卻如久未謀面的老友一樣讓我感到親切,也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。那是條從大沂河里分出來的小河,在城里彎曲地盤繞著,最后又流入了大運河。河兩岸有直而挺拔的水杉,有彎曲的垂柳,樹下是茂盛的花草。綠植多而茂盛,人們稱這里是城的綠肺。好多人就跑到樹蔭下來乘涼,樂聲就是從一片濃蔭里傳出來的。沿著彎曲的小經(jīng)循著聲音找去,我覺得這樂聲應(yīng)該與劉曉有關(guān),唱曲的人都是講究傳承的,他們同道中的人應(yīng)該相互熟悉。
河邊有一老者與年輕人正坐在石凳上,年輕人埋頭拉著胡琴,老者仔細(xì)地傾聽著,不時指點上一番。趁著他們休息時,我問起了劉曉。老者瞪著眼看了我半天,最后冒出一句別提她。一旁的年輕人忙放下胡琴,不停地用眼神示意著我離開。見我還在遲疑,年輕人就差要動手去推了。如果不是做錯了事,如果不是讓人感到特別失望,又怎會讓人不愿再提起。我想關(guān)于劉曉的傳言大概是真的了。
一個又一個的老人離世了,人們用葦席圍住凳子,在路口就建成了一座象征性的臨時神廟。葬禮悄無聲息地進(jìn)行著,沒有先前送葬的樂聲,沒有嚎破天的嗩吶聲,也沒有繁雜的儀式。一種新的葬俗在民間悄然興起了,它簡單而實用,但少了聲音。
城里需要一種聲音,一種令人神安的聲音。它不是吃時的喧鬧,也不是傳統(tǒng)的民樂,也絕不會是能奪走時間的手機。在它沒有清晰地面世前,人們是痛苦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