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　　 清晨時分，刮了一夜的風終于停了，雪花還在飛舞著，視野所及全是白茫茫的。
　　 通往公路的石板路上，此刻空無一人。幾只黑色的鴉雀停在張老漢家院邊的柿子樹上，啄食著特意為鳥兒們留下來的那些熟透的柿子，間或發(fā)出幾聲啼音，不知是對張老漢的慷慨表示感激，還是要提醒他什么。
　　 張老漢就坐在自家堂屋那高高的門坎上，一邊吧嗒著旱煙，一邊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山崗。那里，有著他家責任地，數(shù)十畝坡地，全都種上高產(chǎn)的良種小麥，這一場大雪，給坡地蓋上厚實的棉被，到時一化開，充足的水份會讓麥苗“呈呈”地往上長，就等著個大豐收吧。
　　 他將手縮回到藍色的圍腰下，那里有著個裝滿了浮炭的烘籠，陰燃的炭火能讓手變得暖和起來。盡管兒子早就給他寄回了漂亮的暖手寶，充滿了電，就能保持一整天的溫度，他卻舍不得用，就讓它在臥房的平柜上放著，成了他一件可心的裝飾，也成了兒子孝順的象征。
　　 想到兒子，他就滿臉堆笑，把目光從外面收回來，落在隔著堂屋與他臥房相對的那間屋子的門上。那里，貼著大紅的喜字，讓整個屋子都變得那么喜慶，一副對聯(lián)出自鄉(xiāng)里一位農(nóng)民書法家之手，上面字的意思，他不是完全明白，但卻知道那都充滿了美好的寓意。
　　 兒子是昨天下午才從工作的山城回來的，一同回來的還有他們未曾見過面的兒媳。那個高挑個、有著雙大長腿的城里姑娘。兒子研究生畢業(yè)后就在一家軍工企業(yè)工作，廠名叫陵江機器廠，聽說是搞裝備研發(fā)的。而他的對象藍夢瑩，不光是兒子大學的同學，工作也在一個單位。兒子在電話里說，她也是搞裝備設計的。兩人承擔的是一個項目。這些話他不全懂，但他知道，兒子和兒媳婦都是給公家干事的，且干的都是大事。他們的工作是保密的，不能多打聽。這一切都讓張老漢倍感自豪。
　　 兒子、媳婦由于工作忙，承擔的任務重，幾年都沒有回來過，連婚禮都是在單位由廠團委舉辦的，聽說辦的是集體婚禮，好幾對人都在同一天成的婚。
　　 自打進入臘月，得知兒子和媳婦要回家過年的消息后，他和老伴兒就著手準備，肉食就不用說了，家里特意殺了頭過年豬，是當?shù)啬欠N黑色土豬，肉質(zhì)好。臘肉、香腸早早就熏好了。兒子說兒媳喜歡吃風干雞，老張頭和老伴兒一氣腌制了十多只，全是那種黑羽黑冠黑肉黑骨的跑山雞，這些雞也是家里養(yǎng)的，天天都在山上野放，肉質(zhì)筋道扣彈，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：“味道好極了”。魚也有，是從附近一戶承包了魚塘的山民家買的。本來臨吃時再買也來得及，但張老漢怕現(xiàn)買的魚有土腥氣，兒子和兒媳婦吃不慣，早早就備下好大幾條，全養(yǎng)在屋后的一個大石缸里，那石缸里的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水，裝滿缸了，還朝外溢著。他說，要讓魚在里面把腥氣全吐出來。而煮飯所用的水，則盛在另外一口稍小的石缸里。住的地方也準備好了。大丫頭出嫁了，兒子下面是兩個妹妹，讓她們把那間正屋騰了出來，住在了偏屋里，那幾間偏屋不用進堂屋，可以直接從院中進出。兒子小兩口住的正屋里專門置辦了新的、一看就很洋氣的大木床，一張寫字臺據(jù)賣家說是老板用的樣式，可以用來放兒子兒媳的手提電腦。大衣柜那是必須的，上面帶的鏡子能將人全身的影像都照得清清楚楚。
　　 昨天下午，當他的老伴將兒子和兒媳婦引進那住房里時，他看到了兒子滿意的笑容，媳婦的臉色也很燦爛，他的心當即就歡跳了起來。特別是那聲甜甜的“爸，媽”讓老張頭的心里有蜜在化開，是個懂事的好兒媳。他在心里說到，立即就對這個從城里來的兒媳有了十分的好感。
　　 此刻，兒子和兒媳的住房門還緊閉著。張老漢掏出自己的老年手機看了下，九點半鐘，該起床吃早飯了。要是太晚的話，那一天的飯就全都要朝后推。
　　 特地從外地婆家趕回來的大丫頭來到他的身邊，問道：“爹，兩個妹妹都吵著說餓了，你看，可不可以吃早飯了？”
　　 “嗯，那就把飯擺到堂屋里吧。灶屋黑漆麻孔的?！逼饺绽?，一家人都是灶屋里擺桌吃飯，但兒子和媳婦回來了，還是得要講究些才行?！澳惆涯銒尯斑^來，讓她去叫你大弟和弟妹起床?！?br />　　 這方歷來都有公公不進媳婦房的規(guī)矩，讓婆婆來喊小兩口起床才是正理。
　　 “好的，爹，我這就去叫我媽過來?！?br />　　 張老漢的老伴秦氏，提前換上了過年才穿的新衣服，臉上堆滿了笑容，她走進了堂屋，來到兒子媳婦住的房前，先是輕輕地、試探性地敲了下門，見沒有回應，就加大了力度，嘴里也發(fā)出了聲音：“大娃，張先航，張先航，該起來吃飯了！”
　　 屋里還是沒有回應，秦氏回過頭來，看了下老張頭，扭頭又喊了幾聲。
　　 大丫頭見叫不醒弟弟和弟媳，就走到外面，直接來到掛著窗簾的窗戶前，敲著窗欞喊道：“弟弟，先航，張先航，起床了喲！”
　　 張老漢見兒子住的屋里遲遲沒有動靜，心猛地跳了起來，“倏”地站起身來，也沖到了外面，眼前出現(xiàn)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，昨晚臨睡前還特意來查看了一番，見那扇窗戶支起來了一半，這才安心去睡了，但此刻，那窗戶卻是放下去的，關得嚴嚴實實。外面這么喊都不見動靜，難道，難道是那盆爐火？他想起屋里那盆燃得旺旺的炭火，趕緊將窗戶往上拉，隨著窗戶的打開，一股嗆人的煤氣撲面而來，他的臉一下變得慘白……
　　
　　 二
　　 “是典型的一氧化炭中毒?！笨h公安局刑偵大隊偵察員劉俊仁對隨后趕來的隊長楊華志說，他是本地人，操著一口當?shù)氐目谝?，長期的刑偵工作讓他顯得十分干練。
　　 “中毒的人叫什么名字，還有救么？”
　　 “中毒的是一對年輕夫妻，男的叫張先航，女的叫藍夢瑩，兩人都是陵江機器廠的職工。我們來的時候，他們二人都處在深度昏迷中。我們趕緊組織人往醫(yī)院送。剛才接到了小黃的電話，說是已經(jīng)到了?！?br />　　 “哦，是小黃跟去的嗎？行，那小子機靈。有家屬跟著嗎？”
　　 “沒有，張先航的母親得知兒子和媳婦都被煤氣熏得中了毒，當即就昏過去了。父親張老漢雖然沒有昏過去，卻一直在哭訴著。張先航的兩個妹妹還小，從外地回來的大姐要照看兩位老人……”
　　 “哦，那讓局里派個女警過去，現(xiàn)在情況還不明，對兩個病人的保護要加強。還有這里的勘察也要細致，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地方。盡早判斷清楚到底是意外事故還是謀殺?！睏钊A志下達了簡短的指令。
　　 張先航夫婦住的屋子盡管已經(jīng)打開好一陣了，但仍然顯得有些憋悶。這里的地理位置雖然還是屬于南方，但卻是高寒山區(qū)，當?shù)厣矫穸加锌净鸬牧晳T。在過去的日子里，幾乎每年都會發(fā)生一氧化炭中毒的事件，經(jīng)過政府相關部門的大力宣傳，普及安全知識，這些年的中毒事件少多了。
　　 張先航夫婦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，烤火不能緊閉門窗，這點知識肯定是有的。張老漢兒子住的屋子雖然是新裝修粉刷過，但并沒有大動，窗戶還是延續(xù)這方的傳統(tǒng)樣式，需要用一根木棍從里面支起來，這樣才能將窗戶打開。此刻，剛回到家里的兒子和兒媳雙雙都中了毒，兩位老人根本接受不了這個現(xiàn)實，老父親坐在屋里，捶足頓胸地大哭：“……天哪，我的老天爺，這全怪我呀，兒子說過，不用生火，是我堅持要在屋里放一盆火的……結果……天哪，是我害了兒子和兒媳婦呀……”
　　 盡管這里很偏僻，山民住得也分散，但張老漢家出事的消息還是引起了很大的震動，院子里很快就聚集了不少的鄉(xiāng)親，人們低聲交談著，都為這一家的遭遇而惋惜。
　　 靠近院子的地方，已經(jīng)拉起了警戒線，對現(xiàn)場及周邊的勘察工作隨即展開。雖然昨天風疾雪大，但現(xiàn)場還是留下了一些的痕跡。據(jù)老爺子講，昨晚臨睡前，這扇窗戶都還是用木棍支撐起來的，但今天發(fā)現(xiàn)情況不對的時候，窗戶卻關上了。
　　 偵察員們發(fā)現(xiàn)那根支撐窗戶的木棍竟然落在了窗外的積雪中。是不是有人做了做了手腳，從外面伸手把棍子拿了出來，再慢慢放回了窗戶？更重要的是，那根支撐窗戶的木棍上，竟然有一些暗紅的血跡，一看就是新沾上的。另外，在張先航夫婦所居住的屋子邊的墻上，有幾棵竹釘，那也是這方山民常用的，在修房壘墻就放進去了，用來掛一些家中的物件。其中一根竹釘上掛著幾絲織物的纖維，旁邊的土墻邊的積雪上也有一些暗紅的物體，經(jīng)過警方初步查驗，是人的血跡。至此，這件看似意外的事故，很有可能是一樁命案。
　　 楊華志一邊通過手機向上級作了匯報，一邊抓緊進行甄別鑒定工作。
　　 對身邊人的調(diào)查是必不可少的，兒子和兒媳回來過年了，兩位老人都非常高興。在安排好兩位新人休息后，也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了。大概是興奮的原因，兩位老人都遲遲沒有睡著。放心不下兒子和兒媳，老爺子還起來查看了下屋里的通風情況，畢竟那里面放了一盆燃得很旺的炭火。老人來到窗前，見窗戶朝上支撐著，留下的空間夠大，新鮮空氣能夠進入，這才放心下來。
　　 這之后，回娘家與兄弟團聚的老大也因半夜上廁所而起來過，她雖然沒有直接從窗前經(jīng)過，是從鋪了石板的小院中走過，到位于院子旁邊的豬圈和茅廁去的，但在經(jīng)過兄弟和弟媳住的屋子時，也朝那里看了下，透過紛紛揚楊的雪花，可以看到屋里有著火盆的光亮，她也看清了那窗戶是開著的。
　　 兩個妹妹還小，瞌睡大，睡下去就一覺到了天明。再說一家人的手都沒有受傷，除了老爺子在睡前打開了那窗戶外，都再沒人去動過支撐窗戶的棍子。
　　 經(jīng)過急救蘇醒過來的老母親一個勁兒地怪老爺子，說當初裝修兒子那屋子時，就該把那窗戶改成城里人的樣式，弄成朝外開的，而不要用棍子支撐著朝上打開的那種。那種窗戶不好開，這不，就在這上面出事了吧？然而，現(xiàn)在說什么都來不及了。
　　 木棍上的指紋和血跡都已經(jīng)提取，連同在竹釘上發(fā)現(xiàn)的那幾絲織物纖維等都派專人趕回到局里，送檢去了。
　　
　　 三
　　 下午時分，雪終于停了下來，派出去的數(shù)組偵察人員陸續(xù)回到了張先航家里，揚成志顧不上讓大家休息一下，當即召開了簡短的情況匯總會，梳理已經(jīng)掌握到的線索。
　　 負責周邊線索勘查是小余和小王，小余打開自己的筆記本，首先發(fā)言：“盡管昨晚的雪很大，風也很疾，但我們還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些線索。除了在張先航家墻上的竹釘上發(fā)現(xiàn)的織物纖維外，還在緊靠墻根的一個地方，發(fā)現(xiàn)了一處皮鞋的印跡。印跡不全，只有半個，估計是嫌疑人無意間留下的。另外，這里是深山區(qū)，山民住得比較分散，經(jīng)過張先航家院子的那條石板道，在這里屬于比較寬的那種，是從一公里外的公路邊延續(xù)過來的，道路的兩旁有著數(shù)戶農(nóng)家。我和小王順著足跡試著朝前追了一段，在小道旁發(fā)現(xiàn)了幾處踩過的痕跡，有的地方還留下了腳印，沒有被雪全部遮蓋住。但嫌疑人也很狡猾，對一些明顯的地方，都進行了處理，應該是用大樹枝清掃過。這種痕跡一直延續(xù)到八百多米遠處的一戶劉姓的人家，就再也沒有了。但奇怪的是，那戶人家的子女都外出打工去了，只有兩個老人在家。我們試著和他們交流過，問他們家里是不是來過客人，他們卻一直搖頭，說兒子和女兒說了，還要過幾天才得回來。我們這組的情況就是這樣的。”
　　 負責張先航一家鄰里關系調(diào)查的是大李和小楊，兩人相互補充，作了如下的介紹：“張老漢一家為人謙和，在這里住了好幾輩人了，和鄉(xiāng)親處得都很好，沒有聽說有什么仇家。只是有一個情況值得注意，就是張老漢的兒子張先航之前經(jīng)媒人介紹，說了一房媳婦，是另外一個大隊的。姓袁，好像叫袁小菊。后來，張老漢的兒子考上了大學，兩人的關系也就斷了。聽說女方因這事還大病了一場，她的哥哥放出過狠話，說張老漢兒子的良心叫狗吃了，總要遭報應的?！?br />　　 楊華志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，聽到這里，抬起頭來說道：“這兩條線索都值得跟下去。還是由各小組負責?！?br />　　 兩個小組的成員都鄭重地點了點頭。
　　 楊華志又說：“鑒于張先航夫婦都是軍工企業(yè)的技術人員，身份特殊，要立即與張先航單位取得聯(lián)系，看能不能通過他們的企業(yè)獲得些線索。這件事要馬上進行。這里的偵破工作都由劉俊仁負責統(tǒng)籌?！?br />　　 “好的。”劉俊仁回答道。
　　 劉俊仁是資深偵察員，偵破過不少大小案件。由他統(tǒng)籌案發(fā)地的偵察工作再合適不過了。
　　 “我要馬上趕回到局里匯報情況。另外，小張——”他對一位女干警說道，“你留下來，幫一下張大爺一家。”
　　
　　 四
　　 在陵江機器廠，張先航和藍夢瑩是令人羨慕的一對。這不光是因為他們男才女貌，長相出眾，更在于他們在專業(yè)上的拔尖。二人都是作為人才從一所著名的大學引進的，他們在讀研究生時，就有一項獲得了專利的發(fā)明。來到工廠不久，就解決了廠里幾項技術難題，為此廠里專門獎勵了他們一套住房。第二年，張先航就擔任了一款新品的主設計師，而他的妻子也是該產(chǎn)品的技術骨干。
　　 樹大招風。處在他們這種境地，廠里職工羨慕，同行嫉妒自不用說了，也引起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的關注。隨著國際風云的變幻，敵對勢力加強了對我國的情報收集工作。作為從事裝備研發(fā)的技術人員，更是他們策反拉攏的對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