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金文.晨曦】麥場邊有個棗樹園(散文)
“龍口奪食”的季節(jié),男女老少都上陣。學(xué)校放假,工廠停工,學(xué)生、工人、干部,都趕回家鄉(xiāng)幫忙收麥。那個年代,都是靠人力,還沒有機(jī)械化。麥田里年青人割倒麥子,捆起來,叫“麥個子”。肩扛背馱著麥個子,裝滿馬車或牛車,車把式鞭子一甩,“嗖”的一聲,馬兒四蹄飛奔,麥個子拉到麥場。
麥場里的老弱婦孺,把麥個子拆開,曬在麥場,一會兒翻一遍,帶麥穗的麥桿松松散散拱起來,陽光都能曬到。
翻一遍,休息一次。我們幾個學(xué)生不休息,趁空到麥場東苜蓿地里捉蟋蟀,有一次追蟋蟀追到一片棗園,蜜蜂嗡嗡飛來飛去,棗園里散發(fā)著甜絲絲的氣味兒。棗樹枝上有半紅的棗兒,在陽光下閃爍。平時(shí)見不到零食的孩子,看見紅棗不停地咽口水,實(shí)在忍不住了,伸手摘幾顆,在衣服上擦擦就放到嘴里,那個脆甜啊!至今回味無窮。
看著左右沒人,又摘一把,放口袋里,不敢貪戰(zhàn),趕快跳下地壟,藏在苜蓿地里享受勝利果實(shí)。
麥場里哨聲響起,婦女隊(duì)長八奶奶喊話:“翻麥了!學(xué)生撿場邊落下的麥穗,按斤數(shù)計(jì)工分?!?br />
我們口袋里揣著半紅的棗子,一彎腰棗兒滾落出來,八奶奶看見了,笑著說:“饞貓兒,摘棗去了!碰上啞巴你們就回不來了!”
啞巴,啞巴是誰?啞巴在棗園?以為八奶奶嚇唬我們,沒當(dāng)回事。
紅棗的香甜挑逗著味蕾,肚里的饞蟲不停地折騰。第二天,我們幾個小孩又潛伏在苜蓿地,沒有興趣捉蟋蟀,悄悄上了壟,到了棗園里,每人口袋摘得滿滿的,吃著說著往外走。
隱約聽到有人喊“救命”,循聲過去,只看見如萍站在一棵棗樹下,一動不動。我們跑過去,一條綠色的草蛇盤在茹萍紅皮鞋邊上,我們顧不得許多,拾起磚頭土疙瘩使勁砸那條綠蛇,蛇“哧溜”一聲竄走了,茹萍抽泣著一動不敢動。如萍父母在外地上班,她從小跟著爺奶,與我們一起讀書。她長的漂亮,穿戴時(shí)髦,膽子特別小,嬌滴滴的,班上調(diào)皮鬼王福有、魯牛娃幾個經(jīng)常拿毛毛蟲嚇唬茹萍。今天這青蛇可比毛毛蟲大多了,這次可真把茹萍嚇懵了!
第二天,茹萍就沒出門,她奶奶說,茹萍發(fā)高燒,胡話說了一夜,請神婆過來趕走附身的蛇魂,又到衛(wèi)生所讓宋大夫開了藥,這才清醒過來,一天不吃不喝不說話。
我奶奶說:可不敢去棗園了!園子里不只有蛇精,還有比蛇精更可怕的啞巴。又是啞巴!我們沒看見啞巴什么模樣,這啞巴比蛇精還厲害,真想見見這個神秘的啞巴。
禁不住肚子里饞蟲翻騰,隔了三天,我們又偷偷潛入棗園。輕車熟路,很快到了棗園中心,這里的紅棗個兒大,果子繁,一串串的紅棗兒壓彎了樹枝,不用上樹,站在地上就能夠上。我們邊摘邊吃,往兜里裝著,不亦樂乎。
忽然,蕓慘叫了一聲,沒有動靜了。隔著棗樹林,看到蕓被一個英俊的青年掐著脖子,臉憋得通紅,嘴張得老大,喊不出聲。嚇得我們幾個雞飛狗跳地往棗林外面跑,到了麥場,癱在地上一片,紅棗滾落一地。
大人們問清原因,有人說,你們一定是被啞巴發(fā)現(xiàn)了!我們帶著蕓的爸媽、幾個小伙子趕快找到蕓,那雙掐著蕓的雙手還沒松開,十啞九聾,啞巴聽不見人們的喊聲。一小伙悄悄繞到身后將啞巴一把抱住,兩個強(qiáng)壯青年把他的手使勁掰開。
蕓臉色蒼白像沒了呼吸。蕓的爸媽抱著女兒哭得死去活來。
有人說,哭頂啥用!趕快送衛(wèi)生所,鼻孔還有氣,能搶救過來!人們這才醒過神,前呼后擁地背著蕓去了衛(wèi)生所,赤腳醫(yī)生宋大夫拿一根針扎在蕓的眉宇間、手指上、腳上,不停地捻針。突然“哇”的一聲,蕓哭了出來,蕓的父母抱著女兒:“蕓啊!你可把我們嚇?biāo)懒耍『昧?!好了!”他們轉(zhuǎn)身對著宋大夫千恩萬謝,對著眾人鞠躬,不知如何報(bào)答救命之恩。
為了慶賀女兒死里逃生,為了報(bào)答宋大夫與鄉(xiāng)親們的救命之恩,蕓的父母請了老袁的說書班子,唱了三天三夜河南墜子。
同村的李家也有一片棗園,比張家的小一半,只是離打麥場遠(yuǎn)些。李家棗園里種著西瓜、南瓜、豆角。路過李家棗園,李大叔就會喊:過來吃個西瓜解解渴,有時(shí)我們跟著大人們進(jìn)棗園去歇涼,李大叔拿著刀切開大西瓜,紅瓤黒籽,吃起來很甜。小孩子吃飽了肚子,抹嘴就走。李大叔給鄰居們又是摘南瓜,又是摘豆角的,熱情相送:“拿著!拿著!自家地里種的,客氣啥呢,吃完再來摘啊!”
淳樸的莊稼人就這樣,東家有茄子,西家有西紅柿,你到我地里摘,我到你地里拿,互通有無,基本不買菜。李家棗園里的西瓜、南瓜、豆角家家都吃過。
李叔聽說了蕓被掐脖子的事,將啞巴罵了一通:你還是人嗎?吃你幾顆棗,就要孩子的命?
李叔摘了一籃子紅棗給蕓送去。并囑咐蕓父母:“孩子想什么時(shí)候吃,到園子里來摘?!?br />
李叔大聲給鄉(xiāng)親們說,誰家有小孩,想吃紅棗,隨便去我家棗園里采摘,盡飽吃。
眾人紛紛議論:“李家每逢過年過節(jié)都給咱們送紅棗,讓咱蒸棗饅頭,現(xiàn)在又敞開門讓鄰居采摘。看那張家,把棗看得跟金豆一樣,為了幾顆棗,差點(diǎn)要了孩子的命。呸!還是人嗎?”
人與人的差距就這樣大,自私驕橫與豁達(dá)無私。同住一條街,人品天地差。
收秋季節(jié),棗熟了,張家曬了一院子紅棗,我們上下學(xué),經(jīng)過他家門口。
啞巴手里拿個棍棒,兇神惡煞地坐在大門口,不只是打雞狗家畜,還打人。
我們看見那紅棗,像看見炸彈,疾步離開。
啞巴父親一輩子像個惡霸,欺男霸女,臭名遠(yuǎn)揚(yáng),啞巴一輩子打光棍,父子倆后來把棗樹砍了,棗園沒了。
李家的棗園依然興旺,鄰居們尊敬李大叔,逢年過節(jié)請李大叔吃飯,送他家雞蛋、肉菜,人緣很好。李大叔四世同堂,人丁興旺,像他家的棗園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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