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流年】一起來開同學會(散文)
“沒事開開同學會,拆散一對算一對?!痹渥炖锬钸吨绯黾议T。
家長的聲音和掃把一起飛出來:“你敢!回來拆了你骨頭?!?br />
曾耳朵哈哈大笑,他知道老伴兒刀子嘴豆腐心。校友會四十年一遇,且在疫防中屢遭挫折,群建了兩個,醞釀一年多,理事會開過五次。臨了臨了,縣校友會方會長,打了三通微信電話給曾耳朵,預定他上臺講幾句?!拔抑v什么呢,校友當中,我既不是最英俊的,也不是最有出息的。你放過我吧?!?br />
方會長還是不依不饒,曾耳朵心軟,不會拒絕別人,只好苦哈哈答應下來,還修改了好幾次,頭上的毛就更稀薄了。老伴調侃他:“除了豬牯和豬娘,就數(shù)你最排場。”
終于得見校友真面目。一百來號人物,所有老人家都已面目全非。年輕些的校友,自有他們的圈子,和老人玩不到一塊。老了就是老了,做人要有自知之明,曾耳朵想得開。老骨頭們玩得嗨,一個個活成藝術人生,京韻大鼓、天津快板,功夫扇、太極拳、太極劍、南拳北腿,都上臺亮相了。還有四個光頭佬,分別上臺獨唱,聲情并茂,深情款款,矯揉造作,把臺下校友感動的,掉了一把又一把雞皮疙瘩。所有議程順利完成。去往酒桌的電梯里,幾十年沒見的鐘老師,伸了手給曾耳朵握:“好久不見,好久不見?!?br />
曾耳朵趕緊伸手:“鐘老師您好您好?!?br />
到達餐廳,鐘老師牽了曾耳朵的手,約曾耳朵在他身邊就座。曾耳朵無可無不可,在邊上椅子放下包,說先上一下洗手間,輕松上陣。鐘老師點點頭。曾耳朵洗過手回來,位置已經移動,包挪到另外一張椅子上了,何小俠對曾耳朵笑:“來來,到我這邊坐,你的位置被人征用了?!?br />
征用者是校友會的金主方會長。曾耳朵換了張椅子。方會長說客氣話:“我沒想到你的發(fā)言這么有深度。今天晚上氣氛好,你多喝幾杯?!?br />
客氣是相對的,曾耳朵趕緊回應:“應該的,應該的。你們辛苦了。謝謝你的酒?!?br />
場面上的人,都端著,不累,他做全套,你也得做全套。寒暄幾句,方會長無意中抬頭,看見旁邊一桌來了好幾個客人,含笑道歉:“不好意思,那邊來了幾位縣領導,我接應一下哈。”
“沒事,你忙?!?br />
“怠慢怠慢,等會兒我過來,敬大家?guī)妆?。自便自便哈?!?br />
邊上鐘老師也端起杯子:“我也過去看看。教了幾十年的書,就這幾個學生做到縣級干部級別,我去親近親近,沾沾喜氣。”
同桌的張教授已按捺不住,拿起開了塞的葡萄酒問:“老曾,我們喝一個?!?br />
曾耳朵趕緊擺手:“我不喝酒,我開車?!?br />
“開車嘛,叫代駕就是,又不是叫不起。”
曾耳朵對張教授,少年時有印象,鄰村出來的,內向,人有點軸。四十年來,是頭次見面。剛才曾耳朵發(fā)言前,張教授沒注意曾耳朵的名牌。曾耳朵卻知道他是市校友會十五位副會長之一,從專科讀到博士后,很有毅力?!安皇遣皇?,我這幾天咽喉還不舒服。陽了以后。”
話說到這里,其實大家都懂,也沒誰計較這些。
鐘老師回來問曾耳朵:“小曾,我們加微信了沒有?”
曾耳朵說:“還沒有,我加您。”
“好,你掃我。”
雖然知道加了微信,但基本上都是僵尸粉,大家講面子,還是很殷切地掃二維碼,發(fā)送電話號碼,然后躺在對方微信睡大覺。曾耳朵挖空心思套近乎:“鐘老師,您退休了嗎?”
他哈哈大笑:“什么呀,我都退休八年了。哈哈哈哈?!?br />
“是嗎?我還以為您不到六十呢!”曾耳朵恭維他,努力做出很夸張的神情。
鐘老師聲如洪鐘:“哈哈,你年紀輕輕的,什么眼神,以后要多吃豬眼,眼花吃豬眼。我今年已經六十有八。上課時,我比你們大七八歲。后來去了縣委辦工作。”他亮出手指,表示六十加八。
“鐘老師還是這么風趣。您還很精神哪,我剛才看釘釘上,您還是縣志主編?!?br />
“那是大家客氣,工作需要,留我繼續(xù)效力。我已經三次提出,一定要退下來了。但縣里領導堅持說工作需要,還需要我當個定海神針。我這個定海神針已經生了銹?!?br />
“您是老經驗了。沒您把關,他們不放心哈?!?br />
“他們也這么說,我知道是說好話給我聽,騙我多干幾天。天下哪里有非你不可的道理。我也就裝聾作啞。大家都心知肚明。我這個主編是長工,是打工人,當書記當主任的是掌柜,甩手掌柜?!?br />
“這說明您還很有價值。鐘老師,您還記得嗎?三十多年前,我采訪過您一次,當時,您在縣黨史辦當主任?!?br />
“那時啊?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?!?br />
的確,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?,F(xiàn)在的鐘老師,頭上殼頂了,露出了尖角,小時候缺鈣,但男人氣濃郁了許多。曾耳朵還有印象,鐘老師平時扭扭捏捏的,像個旦角,喝了酒,張口來一曲“蘇三離了洪洞縣”,聲色俱佳。曾耳朵覺得,他得感謝歲月賦予他滄桑感。曾耳朵知道,這種氣質的人其實很敏感。年輕時,曾耳朵也這樣。邊上的張教授看他們嘀嘀咕咕,就拿杯子來碰鐘老師的杯子:“喝酒喝酒,你們有話以后再聊?!?br />
大家都笑:“喝酒喝酒?!?br />
張教授順便鄙視一下曾耳朵:“一個男人,奶碰碰,算什么意思。我和你們市委秘書長老姜都是同學,上下屆的?!?br />
“知道知道,他們幾個,過去在學校時,經常會給我寫信。可惜這些信藏哪兒去了,找到就是文物了。某某領導的親筆信,青春年少,哈哈?!?br />
“你們關系這么密切么?我還不知道呢。趕緊趕緊,換個杯子喝酒喝酒?!?br />
“以后吧,有機會我叫上他們,和鐘主編、張院長來個一醉方休。”曾耳朵哈哈大笑,在酒桌上,不管有沒有喝酒,他會擺出很豪爽的樣子。
坐在曾耳朵對面兩個人也端起杯子,說:“曾老師,幸會幸會,很榮幸認識您。”
大家逢場作戲,曾耳朵也很誠懇:“幸會幸會,今后多聯(lián)系。”
靠左的瘦個子,下午會議開始前,在茶歇處已經見過面,兩個人初次見面,面面相覷,客氣點頭,勉強想出話來,應答過幾句,算是認識了。會議中,大家出來放松,又見了面,就當熟人了。他拿了手機過來說:“曾老師,我們加個微信吧。”
“好的好的,我加您哈?!?br />
他右邊稍微胖大些的中年漢子,看外表就是社牛癥的樣子,在場合上游刃有余。他也端了杯子過來,自我介紹道:“我叫花花道人?!?br />
曾耳朵有點懵懂。看見他點開的微信,才知道他網名叫花花道人。這也是位妙人。他說:“我們也加個微信。我是江對岸縣里的校友會會長,今天過來觀摩祝賀。我們也馬上要開校友會,到時候邀請你參加,屆時定要大駕光臨?!?br />
曾耳朵滿口答應:“好說好說,如果邀請我,一定光臨?!?br />
他知道酒桌上的話不叫話,即使當話,也只能當酒話。他們兩人見會場上此起彼伏,敬酒不息,相互使個眼色,找個空當,到旁桌打了個通關,回來和這桌人揖別,趕緊逃之夭夭。曾耳朵端著椰子奶,敬過同桌視線有交流的人,自己也覺得無趣。對面有三位女士,埋頭啃龍蝦殼,吭哧吭哧的。他想敬一下她們,有點尷尬叫不出口。正為難間,邊上伸來一條胳膊,摟緊他的肩膀,一條陌生的聲音問:“這位同學,比較陌生,請問您是?”
曾耳朵趕緊擱下杯子:“啊哈,我是女方親屬。不對,我是男方親屬?!?br />
“哈哈哈,你真幽默,我們今天是校友會?!?br />
“那我是校友親屬?!?br />
“一個大男人,要喝酒啊,喝奶算怎么回事?!?br />
這誰?。坎徽J識。何小俠介紹說:“他是市校友會的大會長,叫盧克。下午開會沒來,晚上過來吃飯?!?br />
“這是大人物啊?!痹湔酒饋?,端著奶杯去碰。盧會長虛碰了一下,目光游移到其他人身上:“一二三四,你們這桌,居然只有四個人喝酒。幾位美女,幾位男士,都不喝酒,這就是老方的不是,是經費不夠嗎?是沒備足酒嗎?好幾個人出資,有出菜的,有出紅酒的,卻招待不周,該罰?!?br />
聽著他歡快的聲音,曾耳朵知道,這是位酒場歡客。他一手端杯子,一手拿酒扎,隨時準備給自己加酒??粗蔀槿髲d的主角,老方也從那邊桌子過來,介紹他陪同過來的客人:“這位是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,這位是縣文明中心主任?!?br />
一般場合,都習慣把人大常委會簡稱為人大。他又給他們介紹曾耳朵:“這位是市里來的大記者曾耳朵?!?br />
他們齊刷刷看向他:“久聞大名久聞大名,久仰久仰。”
別人客氣,他也就點頭感謝。曾耳朵知道人喝高后,容易興奮,什么話都只能聽三分。現(xiàn)在沒多少人關心紙媒,刷抖音、快手都來不及。很可能他們連姓名都沒聽清。他舉杯向人大常委會副主任、向站在后排的文明中心主任點頭致意。對方也客氣回敬。曾耳朵趁機敬了同桌三位女士。剛才問了何小俠,才知道這三個人,是方會長的家屬,夫人,小姨子,寶貝女兒。他暗自慶幸還算機靈,才沒有失了禮數(shù)。
盧會長又從他們桌拐過來,帶了一位瘦女士,端了酒杯,一一碰杯,半杯一口悶。酒量了得的人,酒桌上如魚得水。曾耳朵也不羨慕。他注意到,盧會長一來就喝酒,好意勸他吃點面條墊墊肚,他并不領情,放下酒扎,拍著曾耳朵肩膀,哈哈大笑:“兄弟,喝酒哪能先吃東西?空肚才盡興?!?br />
“厲害?!痹浣o他豎大拇指,陪他哈哈大笑。心意已盡到,聽不聽隨他。盧會長像只蝴蝶王,和許多漂漂亮亮的花蝴蝶們,高舉杯子,翩翩起舞,在十來張桌周圍飛來飛去,氣氛調節(jié)得很好。這一來,就更顯得這些枯坐不喝酒的人,實在乏味。不一會兒,盧會長巡回演出又到他們身邊,拉扯鐘老師說:“老爺子,跟我出去喝酒。你一個文人,李白斗酒詩百篇,和他們這些呆子坐一起,是酒頭人的恥辱?!?br />
鐘老師無可奈何,只好隨他上旁桌敬酒。何小俠放下手機,對曾耳朵說:“我們高中同學,蔣飛要過來了?!?br />
曾耳朵一激靈,壞了,又一個酒頭人過來。鐘老師被隔壁桌纏住不放,盧會長回頭看曾耳朵邊上空出位置,就過來拉開椅子,大大咧咧坐下來:“哎,你們知道劍橋為什么叫長青藤學院嗎?是因為他那邊的爬壁虎,生命力特別旺盛。我去過一次,印象深刻,那真是鋪天蓋地。”
曾耳朵聽到他鼻腔嗡嗡的,明顯是高了,就側臉問何小俠:“蔣飛今天怎么有空?”
“噢,我發(fā)短信問他在哪里,他說在外面喝酒。我告訴他,你今天在這里。他說馬上過來看你,好久不見了?!?br />
既來之則安之。反正債多不愁,虱多不癢。曾耳朵說:“今天反正打死也不喝,我就破罐子破摔。”
何小俠邊上的小風探頭過來,問曾耳朵剛才說什么,曾耳朵就給她們說個笑話,他說:“過去,我有個工友,不愛喝酒,每次喝酒頭就大,有的人喜歡捉弄他,想盡辦法也無濟于事,說他比女的還差,他就虛心承認,我就是女的。其實有些女的,酒量比男的都好。”
現(xiàn)場雜音很大,也不知道她們有沒有聽清,都配合地哈哈大笑。曾耳朵看那邊鐘老師做出一副哭喪臉,于心不忍,過去湊趣道:“鐘老師,您是不是被綁架了?如果是的話,就眨眨眼。”
鐘老師苦哈哈地:“是啊,拜托你,打120吧,直接打包送走?!?br />
大家哄堂大笑,鐘老師借混亂之機,趁人不備,趕緊提了披在椅背上的西服,撒腿就往外跑,反正也沒人注意。說話間,那邊盧會長又瞄準這邊桌子。他明顯已經喝高,但雄風依然,話已經說得雜七雜八了:“阿信,開心伐?阿信,開心伐?”
阿信就是今天的東道主,老方,方會長。他兩眼墨黑,瞳孔失去準星,跟屁蟲似的,跟在盧會長身后,盧會長問一句開心伐,他就應一句:“開心?!?br />
盧會長到他們這一桌,嘴里又換了一句:“阿俠,開心伐?阿俠,開心伐?”
阿俠是指曾耳朵邊上的何小俠。曾耳朵轉過臉來,看著她笑,他不知道他們熟悉到這個程度,漂亮女子就討人喜歡。何小俠看看大家,笑著回答:“開心啊?!?br />
盧會長又問:“阿俠,開心伐?”
何小俠答應幾次,發(fā)現(xiàn)回答不回答,并不重要,盧會長主要是自娛自樂。盧黑蝴蝶飛回他自己的桌子后,蔣飛果真來了,高大威猛,還是那么帥。曾耳朵看著他,無奈地笑。蔣飛也是客氣,從幾公里之外酒桌上,特地趕過來。曾耳朵和蔣飛握了手,問他:“那邊是人情酒嗎?”
人情酒是指結婚酒什么的。蔣飛說不是,也是一般的請客。蔣飛倒起酒,就一一敬過來。曾耳朵特別佩服臨場不懼的人。把他打死也做不到,他認為自己胃里沒有酶。但蔣飛特地為他跑過來,小學中學高中都是同學,他實在有些過意不去,就狠狠心,豁出去了,勉為其難喝了幾杯。見他如此這般,張教授哈哈大笑,點著曾耳朵不依不饒:“我最不待見你這樣的性格。放在抗戰(zhàn)時期,你這樣的人,就是漢奸。還是我們不夠面子。做人要不偏不倚?!?br />
見他如此義憤填膺,曾耳朵相當尷尬,一狠心,喝吧,一不做二不休。偏巧一時間沒找到紅酒,趕緊匆忙敬了幾杯白酒,后來這個來敬那個來敬,匆忙間無奈又摻進去許多紅酒,才算勉強擺平。自己心里也懊惱無狀,說到底,就是立場不堅定。有一即有二,許多腐敗分子,想必就是這樣落水的。蔣飛注意到特別愛熱鬧的盧會長,好奇地問這位是誰。曾耳朵來了興趣,說是市里趕來的會長,蔣飛說:“那我要敬敬他?!?
靈魂對晤、以心悟心,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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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、優(yōu)雅美麗的流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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