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綠野?七夕”】遙思千年前的你(散文)
七夕了,連天氣也變涼爽了。
千年前的七夕,不知是否也如此涼爽?也許更涼吧,你本處邊陲,加上環(huán)境不錯,又無如今的臭氧層破壞濫砍濫伐帶來的環(huán)境變化,你的宮殿,當是清涼的。
然而,你會過這個七夕節(jié)嗎?這個我不能確定,大宋國的女子,這日晚上是要穿針乞巧的。這是女子的節(jié)日,這一日,熱鬧到脂水流香,聲動舞旋。此時的你在哪里?在興慶宮中,等待夏王歸來?守著寧明寫字,或者,寧令哥又射殺一只飛鳥,喜滋滋拿給你看?你可能會慨嘆:“七夕節(jié)嘛,早就不是我該過的節(jié)日了?!?br />
是的,這是漢族女子的節(jié)日,并且是未婚女子的節(jié)日。你不是漢族女子,可能并不知乞巧節(jié)。我也不過是在這一天,偶然想起你,誰讓今天,是女子的節(jié)日呢?
說實在的,你從一開始,就以一個強悍的,讓元昊也忌憚三分的形象走入我的視野,我真不敢相信,當你還待字閨中時,還曾有過如漢族女兒般溫柔美麗的溫情。
這樣說你可能不會高興,你會說,你野利氏,雖然頗有草莽英武之氣,但一顆女兒心,還是如此晶瑩剔透。你的聲音像美麗的玳瑁,在空悠悠的大理石地板上蹦來蹦去。歷史,永遠無法還原你原來的心思,和你的本來面貌。好吧,你說有,就有吧。在七夕節(jié),這個漢族人的節(jié)日里,你也該學那乞巧的女子,為自己穿根針吧。
然而,你是否真能穿針?此時的你,或許還沉浸在夏王對你的寵幸之中吧,你不知道,命運,早已布好陰柔的大網(wǎng),等著你去鉆。從何處來,就到何處去。你的后位,沾著其他女子的鮮血,你是否想過,她們的過去,實際上就是你的將來?
衛(wèi)慕魚兒與元昊青梅竹馬,興平公主是遼國公主,而元昊恰恰戀上你,她們只好用死亡為你開路。你可知曉,你喜歡戴的金絲起云冠,每天晚上都有金魂在哀鳴,應(yīng)和著風聲,一直響了千年。
你絕想不到自己的將來會走入冷宮,并不得善終。女子在最青春的時節(jié),總有最美麗的幻夢。你幾乎完成了所有女子最大的心愿,自己的郎君是人中之龍,兩個兒子聰明孝順。你以為這樣的日子能夠長久,因為什么?因為自己美貌天成,風華絕代!野利氏,你竟如此想么?你怎可如此俗氣?不過,細想來,也是,一個女子,不依靠自己的美貌,依靠什么呢?因為你的美貌,你能夠貴為皇后。因為你貴為皇后,你的家族變得炙手可熱、當勢絕倫。你的家族中,甚至出了一位超拔古今的人物野利仁榮。倉頡造字,鬼哭神嚎。而這位先生,硬生生仿造漢字,造出了至今讓人渾然不解的西夏文。當我第一次接觸到西夏文時,我驚嘆于這種文字的神奇。它看起來,個個都像漢字,然而卻無一字與漢字同義。這位先生造的西夏文絕不簡單,筆畫橫硬,并不柔軟,我不知這是否與當年黨項人的性格有關(guān),豪邁奔放。然而每個字都多手多腳,即使?jié)h字里最簡單的天、人,在西夏文字里,也變得復(fù)雜無比,筆畫繁多。難道這是承天之意么?天意,從來都是難測的,是否這西夏文,要用這復(fù)雜的文字來揣測天意?
野利氏,你一定是懂得西夏文的,并且為之驕傲。這已經(jīng)不再是一個家族的驕傲,而是整個民族的驕傲。元昊是如此飛揚跋扈,開國當了皇帝還不算,連文字都要自己造出,這份驕狂浸染著你。你的眼里同樣彌漫著不可一世的神氣,你以為你和元昊,這對天生地長彼此惺惺相惜的情偶,會一直地久天長。是啊,你擁有很多,煊赫的家族,美貌,還有,還有太子。
然而,你是否想過,你所擁有的,沒有一個可靠?最不可靠的就是美貌。衣服總會陳舊,紅顏最終衰老。即使貴為皇后又如何,冥冥中同樣跳不脫命運的繩索。你隱隱中感覺夏王似乎變了,他看你的眼神,不再如以前一樣蕩漾著激情的火焰,他摟抱你的手臂,有時候有些疲軟,他跟你講話,眼神開始飄忽。你不清楚夏王是從哪一天開始,不再到自己宮中來的,你不清楚是自己眼角的魚尾弄疼了他的眼睛,還是自己不再滑膩的皮膚,讓他感覺索然。你只感覺,你的夏王,已如一條漸行漸遠的大船,逐漸消失在你們一起共筑的港灣。你開始傷心,刻意修飾自己??墒沁@又如何,再名貴的牡丹,終究還是會香殘花落。
你想你還有兩個厲害的叔父,是元昊的左膀右臂。你還有一個叫野利仁榮的族人,是元昊最信賴的老師,是西夏文的創(chuàng)造者,蕃學的領(lǐng)軍人。是的,這些都足夠給你撐腰了??墒窃旎褪桥耍袄蕵s忽然便駕鶴歸西,而那么精明英偉,讓宋軍膽戰(zhàn)心寒,戰(zhàn)無不勝,能謀善斷、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夏王元昊,竟然輕易地被宋軍的小小離間計所利用,拿起大刀,手起刀落,麻麻利利地將自己的左膀右臂刷刷砍盡,然后在野利旺榮、野利遇乞這兩個冤魂委屈的哀嚎聲中后悔頓足痛哭流涕。
人生啊,怎能如此無常?若早知如此,你是否還愿意在元昊攻入你們野利寨時,甘心跟他走,甘心為了這個男人,獻出自己最寶貴的一切?
你可能還是心有不甘,你想你還有兩個孩子——寧明和寧令哥。唉,野利啊,快別提他們了。我知道,你雖身是女中豪杰,最愛的卻不是如元昊一般爽朗的小兒子寧令哥,而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寧明。這孩子,是上天賜給你的禮物啊,他溫文爾雅,姿態(tài)飄然。你愛這個孩子,可這孩子不愛你,更不愛你和元昊帶給他的東西——一個太子的封號,一個活生生的王國。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專讀些《抱樸子》、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之類的文字,他甚至還偷偷潛身人間,跟一個道士學辟谷術(shù)?;蕛喊?,你可知你是個太子?你撕心裂肺地想挽回這孩子的心,可是,那顆求仙的道心本就不在皇家,你拿金冠與他,又有何用?
寧明傷透了你的心,你想你還有寧令哥呢。這個宛若元昊的孩子,也確實深得元昊的寵愛。寧明不要做太子,他要做。好吧,就讓他做,誰還會跟他搶呢?你似乎放心地看到未來的世界,自己的兒子寧令哥坐在皇帝的龍椅上,像他父皇一樣,英雄神武。每個坐上龍椅的人都是一樣的模樣,那一刻,他們是天子,自有天子的氣度。你帶著微笑想著這一切,卻沒想到,英雄難過美人關(guān),寧令哥便縱然天然神武,也難過沒移氏這女子的溫柔鄉(xiāng)。嗨,其實算不得過美人關(guān),佛爭一炷香,人爭一口氣。他寧令哥好歹也是太子,哪能受那奪妻之恨?何況,這奪自己妻的,還是自己的父親。
忽然想起唐朝那相似的君王玄宗了,此處,我不能不說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。你輕輕地嘆息,野利氏,我聽到你的嘆息了。接著,我看到了你的淚水,你的淚水無聲地流下,你在我的面前,如同一只妙音鳥。我的心輕輕一顫,我真想,就這樣吧,忍了吧,這可憐的女人,在夫奪子妻的怪圈里,是多么無助啊。忍了吧,寧令哥,也許,忍了這一時,你,還有你的母親,會是另外一幅場景。
然而寧令哥怎么能忍?他是最像元昊的人,元昊能夠容忍自己的女人抱在別人的懷里?就看那索氏吧,他明明是不喜歡的,可他不是也寧愿晾她終年,也不放她離開?
寧令哥最終削掉了元昊的鼻子。
歷史上最可笑的一幕出現(xiàn),一個沒有鼻子的君王,像孤狼一般哀嚎,痛苦的聲音貫徹長天,仇恨像黑色的旋風充斥他的內(nèi)心。
殺了他,這個逆子!
殺了她,這個狠毒的女人!
野利氏,終于死在自己的丈夫之手!
想得到么?梧桐半死清霜后,鴛鴦最終失伴飛。
野利氏啊,你光華一生,可想到自己的結(jié)局?你可想到,你的果,其實是你親手所種。讓父子爭風吃醋的沒移氏,是你親自帶自宮中與夏王看的。另外一個讓元昊神魂顛倒的女子沒臧氏,是你的嬸母。是你在自己的叔父被殺后,在元昊面前哭泣,讓元昊心軟,動用全城之力,尋找野利家的幸存者厚待,結(jié)果在三香寺找到?jīng)]臧氏。結(jié)果,你的孩子成了刀下鬼,她的孩子成了太子,最后成了皇帝。你信佛,卻無所貢獻。她秉性荒淫,卻建造了聞名遐邇的承天寺。你啊你,一生的功業(yè),竟斷送在這個人手中,讓我說什么好呢?你也許會說,從來處來,到去處去,何處沒有因果?你用自己的悲慘,還過往之孽緣。呵,我都快忘了,你是信佛的,你說,你是真信。
可是,我總覺得,你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,在歷史的河流里,濺起幾朵浪花。宮廷的故事里,全是權(quán)利的爭斗。你也許會感到悲哀,我讀你,只因你是一個傳奇女子,我又何嘗真正走入你的內(nèi)心,品讀你的喜樂,看透你的蒼涼?
我也只不過,在這女兒節(jié)里,突然想你。就此擱筆,遙思千年前的你,愿你吉祥、安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