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時光】山中之亭(散文)
落日的余暉灑在安靜的長石板凳上。周圍是相思樹,中間是一座小亭子。翹角的亭檐掩映在相思樹下,使這普通之景別有一番意味。也許是因為,亭子作為文化意象,常凝結(jié)著歡聚與離別的情緒。
登山者次次經(jīng)過這里,它也日日目送登山者的到來與離去。幾年來,我經(jīng)常與一位大爺在此相遇。他每次都躺在長石板凳上,雙腿曲起,又放下,如此反復。相遇次數(shù)多了,就像熟人一樣打招呼。有一次,他說臺風季節(jié)快要來臨,周圍的相思樹太濃密了,要是樹枝被臺風打斷,砸了亭子,亭頂也容易受損。我一面點頭,一面說,這里是山腰,高空車上不來,很多樹枝無法修剪。而且這些是造林樹種,不是城市綠化樹種,一般情況不用修剪。
那是我們唯一的一次交談。因為汗多,他光著上半身,皮膚松弛,體內(nèi)堆積的脂肪下垂欲墜,但整體精神狀態(tài)還好。我以為,那座亭子一直會留下他鍛煉的身影,但是去年冬,我整整一個冬天沒來,今年來的時候,卻再也沒有見到他了。
此處登山者甚少,經(jīng)過那個亭子時,不會再有人與我打招呼,就像生活中的某種慣性突然被打破,初始有點不習慣。也許他已經(jīng)搬到離此甚遠的住所,也許他已重病纏身,亦或是離開了這個人世。來到這里,四周的相思樹仍在靜默地與亭檐對視。他擔心樹枝砸了亭頂?shù)默F(xiàn)象并未發(fā)生,風雨之后,一切都安然無恙。只是他是否也安然無恙呢?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,也無從打聽。只是感慨,歲月流逝,一些常見之人突然就不見了。我們常常在告別時說再見,原來真正的告別,是不需要說再見的。
那日,我爬完山像往常一樣走到市場的一間禽類攤檔。因為檔主阿姨服務非常周到,街坊鄰里都喜歡去她那里買雞鴨。我也一樣,成了她的老主顧。當我買了雞肉,阿姨突然送了我一些雞蛋,并連聲說了幾次“謝謝,多謝你一直幫襯我”。我有點詫異,但還是微笑著說不用客氣,然后走出店門。
過一段時間,我再去那間攤檔時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里面換了個人,架子、砧板都不再是熟悉的模樣。我以為走錯了地方,又定睛看了看。原來的后墻有一扇門,與后面一家攤檔連著,而這扇門已經(jīng)不見,變成了顏色特別白的墻面,看得出來那是剛剛刷上去的白漆。我有點恍惚,問,人呢?原來那個阿姨呢?那人說,她不做了,把攤檔轉(zhuǎn)讓給我,我已經(jīng)在這里做了一個星期了。
我瞬間悵然若失。每次來,阿姨都跟我拉家常。有一次,不知什么原因我雙眼發(fā)紅好多天,她一眼看出來,并告訴我附近有個眼鏡店的老板以前是個眼科醫(yī)生,叫我去他那里弄點眼藥水滴一下。我去找了那個醫(yī)生,果然滴了眼藥水后就好轉(zhuǎn)了。那些溫暖的絮叨,比如問我有沒去爬山,問我是否偷懶沒去運動,甚至還會問我睡得好不好......一一停留在了過去。我想起最后一次買雞肉時她多次說謝謝,原來是準備要跟我告別。
物是人非大抵如此。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我再也尋找不到那些熟悉的臉孔。他們停留在回憶中,而我們也只能珍藏那些回憶,繼續(xù)在生活中前行。
又到山中此亭,想起多年前曾跟一位朋友來到這里,曾看過這里的相思樹,這里的亭子。在我心中,他是一位真摯的朋友,也是我崇敬的師長。他常教導我要如何堅持一件事,如何包容人的差異與不同,可是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,他常常出爾反爾,他的教導,只是對他人而言,他并不在其中。每一片閃光思想的火花,只是從別處搬運而來,并非他自己所悟所感。
人還是存在,而我卻感覺到了一種消亡。這不像山中大爺、檔主阿姨的不辭而別,他們是形體的消失,我所感覺到的,是被崇尚被信奉的精神的消亡。就像約定相伴前行卻中途離場的人,也像我們一路走來,有過交集后來又變得陌生的同學、好友、親人......在歲月的某個階段,我們曾經(jīng)在一起,但思想的分歧,終究讓精神會在某個岔路口分道揚鑣。
我們不斷遇見,也不斷告別。抵達人生終點時,最終也不過是自己一個人。所以,不管是點頭之交還是靈魂之交,我們都不必存有執(zhí)念,因為人生的本質(zhì)是孤獨,而當我們學會了承受孤獨,恰恰就有了無窮的精神力量。
“長亭外,古道邊,芳草碧連天。問君此去幾時來,來時莫徘徊......”該來的會來,該走的會走。唯一此亭,在此處等我。來到山腰,望著那亭,不由得想起那句詩:相看兩不厭,只有敬山亭。
文不在長,在乎有無“靈魂”!面對屏幕,我嘗出了《讀者》的味道。
期待更多精彩,夏安!
結(jié)尾,音畫意向,詩意綿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