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曉荷·人世間】難忘的那些零食(散文)
我一直覺得,零食是可以用來衡量一個人的心理年齡的。倘使現(xiàn)在的你,食欲旺盛,啥啥都想嘗一口,嘗過之后又會有格外可口又滿足的感覺,那你的心理年齡一定是年輕的。當你隨著年齡的增長,歲月的流逝,生活的洗禮,你雖也品嘗過不同時代的零嘴,卻生出“嗨,就那么回事兒”的感慨,你就已經(jīng)向“老”奔赴而去了。“就那么回事兒”可不是一個獨立的評斷,它是在一種下意識的比較下產(chǎn)生的。和什么比較呢?和兒時的味道比較。其實,我們的人生一直處在尋找和回味中。尋找未知,回味已知。當未知和已知在某個點上有了重合,一下子就能碰撞出別樣的欣喜勁。那一天,同事們在辦公室閑聊,說到了我們兒時愛吃的翻餃子。同事說:“給你們強烈推薦,菜市場出口的馬路對面有一家手工做的翻餃子,好吃?!薄罢娴膯幔俊蔽液推渌麕讉€同事驚喜地反問?!扒д嫒f確。”同事說。“那我們得買來嘗嘗?!蔽覀儙讉€異口同聲。同事是個有心人,第二天上班就帶來了那家的翻餃子。我們幾個一窩蜂擁上去,一邊品咂,一邊贊嘆:“嗯,好吃,真有那個味!”
真有那個味!哪個味呢?當然是兒時的味道了。只要是兒時吃過的零食,無一例外都在食物之外另加了一重味道,那是時光賦予它的味道,是獨屬于每個人的味道。
我們兒時的零食不算多,大致可分為兩種。一種是母親可以做出來的,一種是只能在小販的手里購買的。母親們都有一雙巧手,每到年關(guān),便是她們展現(xiàn)身手的時候。家鄉(xiāng)的年關(guān)家家戶戶都會熬麥芽糖,母親們就在麥芽糖上大做文章。熬出一鍋麥芽糖,裹上炒米,切片,就成了“炒米麻葉子”;裹上芝麻,切成片,就成了“芝麻麻葉子”。炒米麻葉子片大,酥松,一口咬下去,和著糖稀的炒米爆滿口腔,酥、脆、甜;芝麻麻葉子片小,緊實,需小口咬食。細氣的伙伴咬食時還會用另一只手托在下巴的下前方,以免碎塊掉落,可見大伙兒對它的珍視。它入口是香、脆、甜的。那時候并不是家家都能做芝麻麻葉子,因為原材料既少又貴。少,是因為以水稻種植為主的家鄉(xiāng)實在沒有多少旱地去種芝麻,而且收獲芝麻也很麻煩——那絕對是個細致活。得先把芝麻割了,把稈纏成一束一束,叉開,立在地上讓烈日曝曬。眼見得有芝麻莢黃了,就拎起稈接在簸箕上方或者鋪好的油布上方用木棍磕打,以便莢里的芝麻能夠脫殼而出。然后再叉在地上繼續(xù)曬,又有黃莢了繼續(xù)磕,如此反復(fù),直到芝麻稈全部黃透,芝麻莢完全空殼。芝麻的收成并不高,大人們開墾出一點荒地來種芝麻,并不是指望能到鎮(zhèn)上的榨油坊榨出麻油,而純粹是為了過年有點做芝麻麻葉子的原料。因為芝麻麻葉子算得比較金貴的年貨、零食,所以家里大人并不許嘴饞的我們隨意揮霍。它都是被母親裝進細瓷的嫁妝壇子里,用炒米酥著,以保證它的脆度。它大多被拿來招待客人,所以春節(jié)過后,哪位同學(xué)能用紙包了一把分量的芝麻麻葉子到學(xué)校去,那是挺遭人艷羨的事。這兩種“麻葉子”雖然都是以麥芽糖為主材料制作而成,在零食界的地位卻是天差地別,足以見物以稀為貴的道理。
在我家,母親還會做不同于別家的零食——歡喜坨。歡喜坨主材料是糯米,是把糯米做成湯圓后裹上芝麻而成,和現(xiàn)在早點鋪里賣的芝麻球相仿,只是內(nèi)里并沒有塞入桂花、黑芝麻一類的餡。母親用油鍋炒歡喜坨,炒得又圓又精神,吃起來又香又糯。只是吃的時候要小心,否則會燙了舌頭。母親一旦炒出兩鍋歡喜坨,就會讓我去喊來隔壁左右的孩子們一同分享。那圓溜溜的金黃香球兒在我們手心滾動,每個人眼里都溢著喜滋滋的光彩。母親笑盈盈地看著,看著那一張張小嘴的翕合,不住地叮囑:“小心,要小心,剛出鍋的,小心燙著!”我喜歡“歡喜坨”這個喜氣的名字,更喜歡歡喜坨的味道。歡喜坨并不是獨屬于年關(guān)的美食,只要家里有糯米,有芝麻,就可以做了。母親一生都是個慷慨的人,她并不計較芝麻的市場價格有多好,并不像其他母親那樣因為孩子的饞嘴、央求討要而去呵斥孩子的不懂事。母親說:“哪不是為了吃呀?娃欠一口血!再說,只有娃娃吃才會香啊,哪有大人吃起來香的?”所以每見了母親磕芝麻稈的時候,我就知道我的口福又來了。我也會拿起芝麻稈,在邊上學(xué)著母親的樣子磕。母親這時候卻顯得小氣:“去去去,一邊玩去。小心把我的芝麻磕灑了,這東西金貴呢!”
母親在年關(guān)做的零食還會有翻餃子和荷葉子。翻餃子是以面粉做原材料,荷葉子是以糯米為原材料。它們的得名源于制作的工序和出鍋后的樣子。翻餃子在制作雛形時得把面片的一個角從刀劃出的縫隙里翻過去,荷葉子出鍋后四面微卷,像極了我們衣服上點綴的荷葉邊。它們都是香脆微甜的零食,前者有嚼勁,嚼起來齒頰生香;后者薄、脆、酥,入口即化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兩種美食并不能久放,正月一過完,翻餃子和荷葉子就只能等到又一個年關(guān)才有了。
真正能夠陪伴我們童年的零食只有黃粉子。黃粉子是母親用碎米炒熟后磨成的粉,這種粉可以摻糖磨也可以在食用時另外再摻糖進去。它分干濕兩種吃法。濕吃是把黃粉子放到把缸或者碗里,加開水攪拌,粘稠后即可。但我們最愛的是干吃。我們把書紙折成漏斗狀,裝進粉子,放書包里帶到學(xué)校當午餐。我們會用作業(yè)本上的硬紙殼折出細長的條形來權(quán)當做勺子。午間休息時,把粉子一勺一勺地投喂進口腔,鼓著腮幫子咯吱咯吱地咀嚼,那是多么的饜足與暢意呀!
我的童年是個物質(zhì)匱乏的時代,物質(zhì)匱乏,錢就稀缺,能到我們孩子手里的鈔票更是少之又少。那時候到我們小學(xué)兜售零食的小販總有一兩個,他們賣的零食花樣不多,除了夏天特有的冰棍外,也就是熟菱角、金剛角和太陽餅了。因為母親是湖鄉(xiāng)人,所以司空見慣也久吃生厭的熟菱角于我并沒有吸引力。它的價格還不便宜,一毛錢才一手窩窩,所以伙伴們對它也是熟視無睹。金剛角就受歡迎得多。三分錢一個,五分錢兩個的金剛角是一種面食,是在那種油桶灶的灶壁上烘烤而成,五角星模樣,每一部分都異常堅硬,難啃卻越嚼越香。三分錢能讓我們永遠也填不飽的嘴巴忙上好長一段時間,也著實挺經(jīng)濟實惠的。但它還是比不上太陽餅的受歡迎程度。太陽餅和太陽一樣圓,五顏六色的,在小販手里熠熠生輝。它一分錢兩張,薄如蠶翼,一舔即化。在我們眼里,太陽餅的食用價值遠遠抵不上它的玩賞價值。我們買了太陽餅,并不舍得馬上吃。我們愛把太陽餅迎著陽光看,太陽餅里的陽光一點也不刺目,太陽餅有了陽光也變得光彩照人起來。我們還互相比較,比較誰的太陽餅好看,誰的太陽餅里的太陽更好看??墒遣欢嗑锰栵灳弯N聲匿跡了,不知是不是它的利潤太過微薄,實在不得小販們的親睞。
隨著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,時代的進步,我們的國家越來越富有,人民的口袋也越來越飽滿。孩子們的吃食多起來,他們有那么多的選擇,他們的父母也是盡可能地給他們選擇的權(quán)利。每每看到有孩子在大快朵頤自己心儀的零嘴時,我的心里也是快活的——只有孩子才是真正能嘗到零食的美好的,那將是他人生中最最美好的滋味里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是值得反復(fù)回味的一部分。那滋味里一定也和我兒時吃過的零食一樣,充盈著時光的味道,生活的味道,愛的味道。
2024.7.13